暮春三月的细雨染透了青石板,烛龙站在桃花渡口的乌篷船头,看着水面漂浮的桃瓣织成胭脂色的绸缎。七日前的长安城已远在千里之外,此刻缠绕在他腕间的,是南国特有的温润水汽。渡船老翁的竹篙点破水面时,惊起一群衔着桃枝的蓝羽翠鸟,那些纷扬的落英中忽然传来清越的铃音。
“阿翁小心!“
少女的惊呼伴着银铃脆响掠过水面。对岸老柳树下,身着鹅黄襦裙的姑娘正扶着险些跌倒的盲眼货郎,她发间别着的桃木簪随着动作洒落细碎金光。货担里滚出的艾草香囊顺流而下,在接触到白衣书生衣角的瞬间,突然化作青烟消散。
渡船靠岸时,雨丝恰好停歇。踩上湿滑的青苔,烛龙发现自己的皂靴竟沾上了泥渍。这具凡胎肉身比想象中更易沾染尘世污浊,拇指和食指碾压着随手留下的桃花瓣,望着指腹间晕开的桃汁怔忡片刻,忽被身后清泉般的声音惊醒。
“公子可是来赴桃花宴的?“
灵犀挎着竹篮站在三生桥头,篮中新鲜草药还凝着露珠。她腕间九转桃核串成的链子叮咚作响,惊走了正要啄食桃实的山雀。烛龙注意到她裙裾下摆沾着捣药用的石杵碎屑,那抹黛青色污痕让他想起钟山神殿里碎裂的星晷。
整座桃花镇笼罩在氤氲香气中,灵犀引着外乡客穿过九曲桃林。百年老树的枝桠在头顶交错成拱,越往深处走,枝头绽放的桃瓣越是艳丽得近乎妖异。当第十八棵朱砂桃树的气根拂过烛龙后颈时,他听见地底传来沉闷心跳,那些深埋的桃核正在吮吸他无意间泄露的神力。
“这是镇上的医庐。“灵犀推开缠满紫藤的竹篱,晾晒中的药草在庭院里铺成八卦阵图。目光扫过檐下青铜风铃,发现每片铃舌都刻着镇压邪祟的雷纹。躺在竹榻上的孩童突然抽搐起来,脖颈浮现出蛛网状的黑气。
“晨起还好好的......“老妪的呜咽被灵犀指尖流转的金光截断。烛龙看见少女咬破中指,将血珠滴入雄黄酒,浸过血酒的艾草扎成小人模样跳进病童口中。当黑气从孩童七窍涌出时,庭院里的桃树突然集体凋零,又在转瞬间重绽花苞——方圆十里的草木精气都被灵犀借来驱邪。
暮色降临时,烛龙坐在千年桃木制成的诊案前,看着灵犀为最后一位老者施针。她的银针尾部雕着细小的蟠桃纹,落针时带着奇异的韵律,竟暗合二十八星宿的方位。
忽然地脉深处传来只有神明能感知的震颤,烛龙按住正在颤抖的桃木诊案,——他白日途经的朱砂桃树下,正有什么东西在啃食。
“公子也懂医理?“灵犀擦拭银针的动作顿住,她注意到外乡人袖口露出的皮肤下,隐约有赤鳞纹路流转。烛龙尚未答话,镇东突然传来急促的铜锣声,十二盏写着“桃“字的灯笼次第亮起,将夜空映成珊瑚色。
桃花宴的篝火点燃了整座山谷。烛龙被热情的老镇长推到主宾席时,发现面前玉盏中盛的竟是千年桃胶酿制的琥珀光。少女们戴着傩面跳起祈福舞,她们裙摆旋开时抖落的磷粉,在空中凝成“同心偕老“的籀文。
“这是我们祖传的同心结。“灵犀将两股红绳系在烛龙腕间,指尖触及他脉搏的刹那,藏在赤水之眼的逆鳞突然发出龙吟。漫天桃瓣在此时无风自动,组成巨大的璇玑图悬在祭坛上方,所有人都跪地高呼桃花娘娘显灵。
唯有烛龙看见真相:灵犀腰间那串看似普通的桃核,正在疯狂吸收璇玑图的灵力。当第九颗桃核泛起血色时,地底突然传出锁链崩裂的巨响,整个桃花镇的地面开始浮现出封印阵法的古老铭文。
“公子可知晓?“灵犀在喧闹中贴近他耳畔,发间桃木簪闪过诡异幽光,“这镇上的桃树,都是用罪仙血肉养出来的。“
烛龙手中的玉盏突然炸裂,桃胶酒液在空中凝成血色竖瞳。祭坛中央的千年桃树轰然倒塌,树心里缓缓爬出的,赫然是三百年前那个被处以极刑的侍女——她腐烂的仙骨上开满了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