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惊醒了守夜的更夫,他看见第一缕晨光里飘着青灰色的絮状物。等到日头爬过镇东的牌坊,整个桃花镇已笼罩在诡异的雾瘴中,檐角悬挂的艾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惊得家雀成群撞向贴着符咒的窗棂。
“是桃花瘟!“老镇长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桃木杖,他脖颈处浮现的紫斑正渗出黑色黏液。医庐前的青石板上横七竖八躺着病患,他们的指甲缝里钻出细小的桃根,在青砖上蜿蜒出猩红的脉络。
灵犀的银针在药酒中淬出幽蓝火焰,针尖刺入老妇人印堂穴的瞬间,整根银针突然爆出桃色烟雾。她倒退三步撞上药柜,上百个装着蛊虫的陶罐同时震动,蛰伏的碧血蚕竟在琉璃瓶中蜷缩成团。
“这次的瘟神不一般。“灵犀抹去嘴角血渍,发间桃木簪裂开细纹,“寻常驱邪术......“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烛龙徒手扯断了缠绕在病童身上的桃根——那些吸饱了人血的根须在他掌心化作灰烬。
烛龙眉心赤纹若隐若现。他方才触碰病患时,竟在瘟疫中尝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三百年前斩仙台上,天雷劈碎仙骨时迸发的焦苦味。
地砖下的桃根突然暴长,将医庐缠绕成密不透风的茧房,腐烂的桃胶从梁柱滴落,在地面蚀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公子快走!“灵犀抛出九枚桃核,核尖燃起的火光勉强撑开结界。她腕间的链子突然断裂,第八颗桃核滚到烛龙脚边,表面浮现出侍女残魂狰狞的面容。
烛龙终于明白这场瘟疫的源头——他遗落的神血唤醒了镇压在桃林下的怨气,那些被吞噬的罪仙正在反噬活人精魄。
子夜时分,整片桃林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烛龙站在朱砂桃树的树洞前,看着灵犀用金针封住自己周身大穴。少女的襦裙已被黑血浸透,却仍固执地划破掌心,用精血在树皮上绘制消灾符。
“我来吧。“烛龙握住她颤抖的手腕,触到灵犀经脉中流淌的竟不是凡人血气——那分明是瑶池仙露才有的清冽。灵犀突然剧烈咳嗽,呕出的血水里绽开一朵桃花,花芯里蜷缩着长满人脸的蛊虫。
烛龙赤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灵犀灵台处浮动的封印,那枚以昆仑冰晶凝成的锁魂钉,正在瘟气侵蚀下缓慢融化。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被天雷劈散的侍女魂魄,本该堕入归墟永世沉沦。
“原来是你......“烛龙目光抚过灵犀眉心的朱砂痣,那里正渗出与斩仙台血迹相同的腥甜。当年侍女受刑时溅在他逆鳞上的血,竟在人间孕育出了新的精魂。
桃林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被镇压的罪仙残魄破土而出。烛龙将灵犀掩在身旁,张口吐出蕴养千年的龙涎珠。
赤色光焰冲天而起,照亮了整片夜空,无数挣扎的怨魂在龙息中化为青烟,病患身上的桃根如潮水退去。
灵犀在强光中睁开眼,看见烛龙的白衣被血浸透。龙涎珠悬浮在眼前,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痕里都流淌着神血金辉。她忽然记起幼时在祠堂暗格里翻到的残卷,上面用丹砂写着:“钟山有神,瞑晦视明,其精为珠,可愈百厄。“
“原来公子是......“灵犀的眼泪坠在龙涎珠上,激起一圈涟漪般的金光。整个桃花镇的地脉开始震颤,枯萎的桃树重新抽枝,但新绽的花苞里却结出了人面果实。
村民们举着火把涌来时,烛龙正将最后一丝龙息渡入垂死的老者体内。他的发梢褪成雪白,皮肤下流转的赤鳞纹路逐渐暗淡。灵犀搀扶他起身时,发现他的体温已接近凡人。
“是烛九阴大神显灵啊!“老镇长颤巍巍地捧出宗祠供奉的青铜烛台,那上面雕刻的赤龙图腾与烛龙残存的神光共鸣。妇人们解下桃木梳浸在龙涎珠的光晕里,梳齿间立刻生出驱邪的雷纹;孩童们收集从烛龙发间坠落的鳞粉,那些金红色晶尘在布袋中凝成护身符。
祭祀的鼓点响彻云霄时,烛龙靠在千年桃树下喘息。他看见村民们抬来三牲六畜,将写着祷词的桃符投入篝火。灵犀跪坐在他身侧研磨草药,忽然低声呢喃:“神君可知这镇名的由来?桃花镇原本叫做......葬仙塬。“
篝火突然爆出九朵金莲,夜空中的北斗七星移位成了囚龙锁的形状。烛龙掩在袖中的右手开始透明化,他意识到更可怕的危机——吐出龙涎珠不仅损耗神力,更让他沾染了人间因果。西北方传来玄龟的悲鸣,云层中隐约浮现天兵银甲的冷光。
灵犀忽然握住他逐渐虚无的手腕,她掌心浮起的昆仑冰晶正在消融:“三百年前我诞于血泊时,有个声音在灵识中说,终有一天会等到逆鳞之主。“她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印着与烛龙逆鳞形状完全契合的伤痕。
桃林深处传来锁链彻底崩断的巨响,那些吸饱了龙涎灵气的人面桃实齐齐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