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北衙与内官

张岱听到这话后不免又是一惊,王元宝有后台他并不意外。

士农工商,商贾的社会地位处于底层,做到王元宝这么大体量的商贾如果背后没有靠山,早不知被人吃了多少回了。

可是听到高力士说王元宝背后靠山居然能强大到侵吞他的利益,这就出乎张岱预料了。

他爷爷哪怕已经致仕,在这世道内也是能排得上号的人物,并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把自己吃干抹净。

“莫非是宪台宇文中丞?”

他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刚刚跟他爷爷斗争获胜的宇文融,不过说出这个名字后自己便先摇头。

如果王元宝能搭上宇文融,何至于汴州刺史一换便抓瞎?而且他猜测王元宝求见韦坚,可能就是想要通过韦坚去结识新近出任汴州刺史的源复。

果然高力士闻言后便摇了摇头:“王元宝纵是富豪,不过区区一贾人而已,又如何能得到南省公卿的赏识信重、推心置腹!”

听到高力士这么说,张岱又皱起眉头。

既然不是朝中大佬,却又有能量连自己的利益都给侵吞,张岱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了,莫非王元宝的后台是高力士的同事、某个紫袍大太监的干儿子?

高力士见他久久不语,心知他是见识所限、而非智力不及,于是便也不再卖关子,勒马顿住示意张岱凑近来,拉着他的手在其手心快速勾勒一个“霍”字。

霍元甲?

张岱险些脱口而出,幸亏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才有所悟,忍不住轻呼道:“这王元宝的倚仗竟是霍国公!”

“不错,正是王毛仲。王元宝便与此人叙定昭穆、合籍为亲,犹子事之。王毛仲也喜他货殖才干,常常资财予之,货殖牟利。”

高力士讲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又流露出了浓浓的不屑之情,不客气的说道:“常人显达时,多标榜中国民族以彰扬家世。而这王元宝商贾之性,唯利是图,骤富之后竟然屈膝卑事高丽奴种,足见其自甘下贱。”

王毛仲何许人也?他是北衙第一人!

北衙是相对南衙而言,南衙则是指的统率府兵的十二卫,以及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当然如今府兵早已经没有了,眼下南衙武装是由长从宿卫所改的彍骑分隶诸卫。

南衙是国家的正规军队,负责京畿地区的防守与护卫,并且也会安排出征任务。

至于北衙则就是皇帝的私人禁卫武装,日常拱卫在皇宫北面的宫城周边,宫城正北的出入要道就是大名鼎鼎的玄武门。

虽然这一开始指的是长安西内太极宫,但之后的东内大明宫、洛阳紫薇城也都是类似格局。

唐代北衙禁军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唐高祖李渊太原起义的元从禁卫,到了唐太宗时期又在秦王旧属基础上建立起北衙七营,进一步演化为左右屯营飞骑以及百骑。

到了高宗时期,左右屯营改设为左右羽林军。武则天时期,百骑扩为千骑。中宗时期,千骑扩建为万骑,仍分左右营。

后来李隆基等依靠左右万骑发动唐隆政变诛除韦氏,左右羽林军与左右万骑的北衙四军格局便也延续下来。

王毛仲便是如今北衙禁军体系当中权势最大、也最得圣眷的大将。其人不只典掌北衙禁军,甚至还兼领内外闲厩使并监牧都使,内外马政亦在其掌握之中。

王元宝的后台竟然是北衙王毛仲,的确是让张岱大吃一惊。王毛仲那是属于他爷爷张说都要恭维逢迎的存在,想要把自己踢到一边去,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王元宝后台这么强硬,为什么在洛阳南市还如此愁困?

道理很简单,你养了一条狗不好好看家,那你是换一条新的,还是自此以后蹲狗栏里替狗看家?

王毛仲可以给王元宝当靠山,但却未必乐意给他擦屁股。而且王元宝就算是在洛阳败走麦城、血本无归,他敢拿王毛仲的钱去填坑?

还有就是王毛仲其人虽然风光,但其权势却只局限在北衙系统内。说好听点他是北衙第一人,说难听点就是保安大队长、家丁头子。

哪怕他是皇帝的家丁头子,给你个好脸可以,你还想替皇帝管理天下,那不是有病?

人们尊敬王毛仲,但更根本的还是敬畏其背后的皇帝。王毛仲之所以覆灭,就是因为这条狗不想好好看家了,居然还想到南省去当兵部尚书。皇帝总不能自己蹲玄武门站岗,那就把王毛仲收拾了。

不过张岱得知这一点后还是沉默下来,他固然是想通过此事去扩充人脉抱大腿,但如果当中人事太复杂的话,可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小儿也知忧惧?日前见你那般豪胆,还道无所畏惧呢!”

高力士见张岱低头不再说话,便微笑问道。

张岱闻言后便无奈一笑,叹息道:“道之所向,自然无所畏惧。天恩所延,何必与之相争?小子人道后进,畏避前人难道不是明智之举?只是事未审清便贸然奏告、滋扰渤海公视听,实在抱歉。”

他准备返回去将这一层人事隐情告知云阳县主,人家既然相信他,他自然就有必要将所有人事内情都向其说清楚。

“你也不必走,话既出口,哪能收回!”

高力士却一探手将其坐骑辔绳抓在手里,更拉到自己近前来,继而笑语道:“你这计谋得来不易,肯将好处与长者分享,让人欣慰。我能倨傲不察,让你失望而走?”

“渤海公既知此事,遣员往问王元宝即可,何必系留我这无知小子啊!”

张岱不被放行,便又苦笑道:“我今滋扰了渤海公,还要归家向大父讨罚呢!”

“你也不必拿燕公吓我,事便明白告诉你又如何?我与王毛仲确有不妥,你小子无知、赠他如此谋财妙计,他也未必亲你。此事我不知便也罢了,今既有知,你须给我夺来!”

高力士越发觉得这小子当真有其祖父的滑头风范,想到这样的生财妙道不说,察觉事态不妙便要缩头,临事敢当、且知进退,怪不得日前圣人都对其赞不绝口。

“渤海公何苦为难小子?公位崇望宏,一声令下,附者如蚁。小子人间丑幼、力弱胆薄……”

张岱本意是我爷爷对你们的事知道门儿清,你别想糊弄我,结果没想到高力士自己说的清清楚楚,仍是不肯放过他,不免让他有点抓瞎。

“力弱胆薄之人,能作铮铮玉骨、宁死不屈之声?你既将此告我,自然也是知我有提携关照儿辈之能。帮我做成此事,日后你父、祖关照不到之处,自有我来遮护!”

高力士倒也不觉得这小子真能帮自己打击到王毛仲,但这小子确有才性值得欣赏,如今主动找上门来,他便不想放过,尤其调教这小子更给他一种玩弄少年张说的感觉和恶趣。

张岱听到这话,眼神顿时变得清澈,语气也一反之前的无奈苦笑、变得郑重起来:“渤海公日前入省将小子引护于大内,遂有后事种种。此恩未敢忘怀、待时则报,是故前有所计便匆匆来告。

唯今所计有涉惠文家事,云阳县主辟我就事、信我进言。今逢失怙之悲,进计是为方便家事,却不知内有人事纷扰纠缠。渤海公使我,一言则可,但若事情波及惠文家事不安,则万不敢从!”

高力士听这小子说的如此严肃,一时间脸上的促狭笑意也微微收起,沉吟片刻后才又叹息道:“小子内持端庄,的确不应以势迫你。放心罢,惠文之丧、天下瞩目,谁敢于此弄事?

即便欲夺此业,也要事后徐徐作计。你天性聪颖,将人将事向好谋求,这固然是好,但有的人事终究污秽难清、难与共存,你大父前事,诚足为诫。

我欲夺毛仲资业,也是未雨绸缪。你若助我,我不舍你。小子或是年浅不知,可以归家问你大父我性情如何,若是觉得我值得效力进计,可以再来相访。”

张岱也不是傻子,话都说到这一步,哪还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当下已经到了天津桥北,人多眼杂,他自然不好做什么太过显眼的声言动作,只是在马背上向高力士欠身道:“小子何人,渤海公亦有见。既蒙赏识,不敢自逐。别事不敢自夸,但今计出于我,后事自知。公且安待,不久后必将此业进奉!”

贸然加入到内官与北衙禁军的较量固然风险不小,但回报也可观。天天沿街拾荒风险不大,但几时能积攒到谋略天下的资本?

况且张岱也明白,高力士之所以图谋这一产业,倒也不纯粹是因为贪财。毕竟他们太监跟北衙将领的矛盾也不是谁钱多钱少,而是一个话语权的较量。

其人大概更多的还是想削减、控制王毛仲的经济来源,打击他通过钱帛厚结北衙众将士的手段。王毛仲如果还想持续的收买人心,就得增加其他操作,这就会提升出错的概率,留下把柄让太监们持续拱火。

所以张岱根本不需要直接参与到他们的竞争中来,他只要控制住飞钱的利润流出就可以。这又太简单了,项目利润不分红怎么办?扩大投资啊!

不懂得给投资人画大饼的创业者,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创业者!好的创业者,就得让投资人把裤衩都压上,共同博取一个辉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