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一个人性的、太人性的故事

想象一下，你就是亚里士多德年轻的儿子尼各马可。¹像很多人一样，你很崇拜马其顿国王菲利普（Philip）的儿子亚历山大（Alexander），“他在行动上超过了所有人”²，当他继承了王位之后，他的名声让全世界知晓。很自然，你希望像他那样。你知道你的父亲在菲利普的宫廷（虽然你的父亲从没谈起过这一点，但是其他人都这么说）。你认识到，不可能再有一个亚历山大，但是你还是梦想着获得和他接近的政治权力。你想要成为政治家，想要统治。你阅读了父亲的《政治学》，和他讨论了很多细节。如果有更多的指引和很多运气，你可能会获得成功。即便不是在雅典，或许也可以在小亚细亚。

你的父亲并不赞成你的这个理想。他写作了《尼各马可伦理学》来向你证明，你的梦想正在将你引向一条错误的道路。为了说明这一点，他解释了人生的终极目标是幸福，政治生活（不管它是否建立在德性之上，是否有良好的环境，是否会带来巨大的荣耀）并非实现幸福的唯一道路，更不是最好的道路。“尼各马可啊，要知道，亚历山大很可能并不幸福”，他对你重复着这样的话。只有运用像天文学或者数学这样的理论知识才能完全确保幸福。幸福可以在任何地方获得，在斯塔吉拉、在雅典、在阿索斯 ³都可以。政治家会失去权力或者晚景凄凉（“你不想像你的外祖父赫米亚斯［Hermias］那样结束一生，对吧？”⁴），城邦会失去光辉，但是理论知识的光芒从来不会有一点损伤。只要有一点运气，那些拥有理论知识的人也不会受到一点损伤。但是你并没有完全理解他的这番话。

就像雅典城里的每个年轻人一样，你基于周围的一切，坚持认为最能够决定整个城邦（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国家）命运的人就是那些政治家和演说家（虽然你父亲也写下了《修辞学》，向你表明演说家不值得信赖，而你被他说服，确实不想成为一名演说家）。对你来讲，最大的诱惑就是成为一个拥有巨大政治权力，可以做出伟大行动的人。

《尼各马可伦理学》结束于父亲与儿子之间的妥协。他们同意，职业政治家并不是真的拥有知识。父亲同意，对孩子来讲沉思生活显得太过遥远，儿子也理解了父亲为什么认为政治生活太不安全也太忙碌（父亲称之为“无闲暇的生活”）。然而，有一种角色可以融合儿子的梦想和父亲的意见，那就是立法者的角色。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是父亲亚里士多德这样总结《尼各马可伦理学》：“儿子，你应该听伊索克拉底（Isocrates）⁵说的，长大之后成为立法者”，还是儿子尼各马可自己（假设他是这个文本的出版者）想要加上这个结论。我们知道的是，尼各马可没有成为立法者。他很可能在一场战斗中英年早逝。没有雕塑或者其他对他面庞的记忆保留下来。即便如此，他的名字依然和《尼各马可伦理学》这本书的标题一起变得不朽。

1 尼各马可（Nicomachus）的母亲很可能是赫庇丽斯（Herpyllis，亚里士多德的第二任妻子，或者伴侣）或者皮提阿斯（Pythias，他的第一任妻子）。

2 《亚历山大修辞学》1420a17-18。这句引文出自据说是亚里士多德写给亚历山大的信。这封信被收录在这部作品中，虽然这部作品是亚里士多德作品集的一部分，但是并非亚里士多德所写。

3 斯塔吉拉（Stagira）是亚里士多德的出生地；雅典（Athens）是他前半生在柏拉图学园求学，以及建立自己的吕克昂学园（Lyceum）之后度过后半生的地方；阿索斯（Assos）是亚里士多德在第一次离开雅典后居住过的地方，下面提到的赫米亚斯就在阿索斯。——译注

4 赫米亚斯是小亚细亚的阿塔尼乌斯城（Atarneus）的僭主，他的前任是欧布鲁斯（Eubulus）。亚里士多德的第一任妻子皮提阿斯与赫米亚斯有关系，但是我们并不确定是什么关系。赫米亚斯本人也是一位哲学家，当亚里士多德离开雅典后，他招待了亚里士多德。因为与菲利普结盟，波斯人在公元前345年钉死了赫米亚斯。

5 伊索克拉底（Isocrates, 436—338）是与柏拉图同时代的雅典修辞学家/演说家，也在雅典建立了自己的学园，传授他心目中的“哲学”（即修辞学），他倡导一种政治性的生活。——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