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要钱

济世堂内,檀香袅袅。

王掌柜拨完算珠,扶着酸痛的腰背,往藤椅里一瘫。

“这劳什子差事,骨头都要累散架喽!”

竹帘漏进日影,落在他油亮的脑门上。

“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调回苍梧县......”

杨平安执盏的手,在半空微顿。

碗里茶梗打着旋儿。

余光瞥见案头堆成小山的药草。

新收的苍术还沾着晨露。

眉梢轻挑,他不过进山“狩猎”几日。

那愣头青小子竟能寻来这么多药材?

“掌柜,若得株入品的血灵芝,”

他吹开茶沫,话音似漫不经心,“调令怕是要追着马蹄子来。”

王掌柜一哆嗦,袖口扫翻了砚台。

墨汁在账本上蔓延,像极了他此刻晦暗的脸色:“杨少爷抬举了......”

他捏着袖角去揩墨渍,“只怕八株十株,也填不满那位丹师的胃口。”

“那人不过是来镀金就走的,王掌柜何须这般焦心?”

杨平安端起茶盏,轻吹浮沫,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王掌柜面色骤变,慌忙朝门外张望,压着嗓子道:“我的杨大公子,这话在茶室里说与我听便罢了,若让山风卷了去......”

见他这般惶惶不安,杨平安将茶盏往案上轻轻一搁,眼底掠过丝丝轻慢。

青崖寨年轻一辈里,能入他眼的原本也不多。

“算算时辰,季家小子该到了。”

王掌柜突然扬声,掏出帕子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

半截旧事被他生生掐断。

“杨公子真打算将其入了麾下?”

“那小子采药的手艺精进得忒快,光景眼见着红火起来了。”

王掌柜咂了口茶,又补了句。

“前些日子还从我铺子里扛走个铁炉子,说是给他姐熬药使。”

“保不齐是给自己备的呢。”

杨平安眼尾一挑:“光会侍弄草药,可翻不过寨子外头那道山梁。”

“说的是,没点傍身的能耐,指不定哪天就叫人埋进药篓子里。”

王掌柜点头附和,转念又道:“可这穷山沟里,真能熬出本事的又有几个?采药人能混个肚儿圆就烧高香了。”

练武岂是一日之功?

且不说,顿顿要见荤腥。

光那养筋骨的方子,就金贵得吓人。

那小子若是打小扎马步还罢了,如今这年岁晚了。

王掌柜摇头晃开茶沫:“倒不如盘个铺面,踏踏实实做小买卖。过几年讨房媳妇,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杨平安但笑不语。

那小子若只有这点城府,便不值得他另眼相看了。

那双狼崽似的眼睛里,藏着獠牙。

浅塘岂能困蛟龙?

他正思量着,廊外传来伙计急促的脚步声。

“掌柜的!季小哥说有桩大买卖!”

王掌柜的茶盏停在半空,与杨平安交换了个眼神。

好个应声而来的及时雨!

“杨少爷可要一同瞧瞧?”

“掌柜先请。”

前堂里,季咸将药篓往地上一放。

“季小哥这是......”

王掌柜捻着山羊胡踱来。

少年袖口还沾着青苔。

“绝壁东侧,九死一生。”

他五指扣住篓沿,猛地掀开,

“入品的血参。”

“入品?”

王掌柜尾音陡然拔高,“当真是入品?”

话音落下,手已探进药篓。

篓中那支鹿皮囊里,血气氤氲。

隐约可见,参须如龙蛇盘踞。

“了不得!”

老眼迸出精光,王掌柜击掌大笑。

“山神开眼!这是要教你小子改换门庭啊!”

“这品相...啧啧!少说五十两啊!”

三十步外的竹帘后,杨平安唇角微扬。

五十两?

怕得百两雪花银。

这边,掌柜隔着鹿皮囊眯起眼,拇指大小的囊口透出暗红参影。

他喉头滚了滚,指甲不自觉地抠住囊口细绳,将血参提起。

王掌柜抖着指尖,解开绳结。

血参滚落在绸布上,带起一股土腥气,参须蜷曲如老翁指节。

“参纹似血线...参头带九珠...”

他两指钳着参体。

迎光细看。

指尖捻了捻参须。

枯皮底下竟渗出点朱砂色,的确是入了品的药材。

血参落在秤盘,微微一沉。

秤杆晃了三晃。

王掌柜把参往绸布里一裹。

“除开抽成等,一百两!现银票还是兑官银?”

季咸眼睫微颤,叩了叩柜台。

“不卖。”

王掌柜汗毛倏地立起。

他眼睁睁看着少年将绸布重新裹紧。

“季小哥,这价若是不合适......”

“不要钱。”季咸淡淡道。

三个字劈面砸来。

王掌柜耳边嗡嗡作响。

他扶着台面。

“这些日子承蒙您关照。”

季咸垂眸推过血参,“当归三钱,黄芪五钱,您总给我多包两成。”

王掌柜喉头泛苦。

他不过是听了杨少爷的嘱托。

怎值当这般天价回礼?

凉意往掌心里钻。

一百两白银的重量,压得他头皮发麻,偏又舍不得松手。

王掌柜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

“不知,要老朽办什么事?季小哥往里来。”

季咸忽然笑了,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少年跟着王掌柜踏进茶室时,眼眸突然眯了起来。

那位锦衣玉冠的杨少爷竟然也在!

他顿时眼观鼻鼻观心。

王掌柜却笑着打圆场:“季小哥有话直说,杨公子不是外人。”

季咸索性把心一横:“求掌柜收留我和阿姐当学徒,马三姑那伙人......”

入济世堂做个真正的学徒,大概需要五十两银子。

当然,这和在外堂打杂的伙计不同。

学徒是受济世堂的庇护的,这些都是他暗地打听的。

话音未落,就见王掌柜的眉心拧成了疙瘩。

王掌柜手指在算盘珠子上来回摩挲。

茶室里忽然静得可怕。

季咸不知道的是,此刻王掌柜后脊早已渗出冷汗。

那位可是药行东家的心腹!

前几日杨少爷私下透露的消息更令人心惊。

周管家要娶个瞎眼姑娘。

冲喜是假,怕是周家另有所图......

老掌柜偷眼去瞟杨平安。

年轻公子正垂眸把玩着刀鞘,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他怎会不知这老狐狸的心思?

如今这烫手山芋,倒想推到他怀里?

一百两又不是那小子送给他的!

半月前。

若不是他暗中打点,济世堂早被周家掀了房梁。

“咳...咳咳!”

王掌柜呛咳起来,手颤巍巍指向茶壶。

季咸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很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