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润

“哎哟,这不是外寨的季弟弟么?”

马三姑扶着门框,水红衫子裹着丰腴身段。

丹蔻指甲叩在门板上。

“前日寨里递话,说采的药,都要先经寨里药行过目......”

她扭着腰肢走近,银镯子在季咸眼前晃着。

“这篓子里的货,姐姐看着倒是眼熟。”

王掌柜的算盘声停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不好出面干涉。

更何况,

他没必要为了一个采药人,得罪寨子里的药行执事。

寨子里的采药人成百上千,而药行执事就区区几个。

季咸盯着柜台上的草药,听得自己心跳如擂鼓。

“马娘子说笑呢。”

王掌柜干笑两声,山羊胡蒙了层薄汗。

“季小哥今儿送的都是寻常山货......”

“寻常?”

马三姑上前,突然伸手掀开竹篓,指甲划过三株朱血藤,

“济世堂如今连七两重的朱血藤都瞧不上了?”

话音未落。

秤盘里的草药,已被马三姑带来的伙计倒进麻袋。

雷厉风行!

不讲道理!

贪得无厌!

这是马寡妇的一贯作风。

“雾灵芝给五钱,茯苓算四钱...”

妇人叩了叩朱血藤,嘴角噙着冷笑。

“这三根藤子品相勉强,给你四两银子顶天了。”

“明日,记得把欠药行的进山费结清,这季的晾晒场租也该交了。”

此时此刻。

季咸攥紧拳头,在袖中发抖,垂首不语。

寨里采药人谁不知晓。

所谓“进山费”,实则是给药行执事的孝敬。

晾晒场,更是拿碎石地充数。

做药行执事的。

若不懂雁过拔毛,层层剥皮的门道,怎能在三山五岭立住招牌。

似季咸这般山野草民。

石棱压顶苔痕深,哪敢挺直腰杆子。

藏锋敛芒,忍气吞声。

这便是采药人的活命经。

背阴处生苔的朽木,哪经得起日头暴晒。

季咸又想到,本该到自个怀里的银钱。

突然被人扯走大半,任凭谁都有三分火气。

哪怕两世为人,此刻季咸依旧有种一拳打爆,马寡妇两个大灯的冲动!

她转头冲季咸笑,眼角纹像毒蛛丝。

“听说你阿姊早先眼睛失明,在家门口都摔得满脸血?”

先是明抢,再是威胁。

果然,最毒妇人心!

寡妇心更是毒上加毒!

见少年垂首不语,王掌柜轻敲桌角,

“三姑您瞧这天色渐晚了,老朽刚得的明前龙井......”

他怎么也想不通,运道十足。

采得老药的季家二郎,怎么就栽在这条“寡妇蛇”手里了?

“好说——”

马三姑瞧着就要入袋的朱血藤。

她唇角梨涡愈深,腰肢随着笑音轻晃。

暮色里。

水红衫子裹着的丰腴身段,暖香四溢。

盯着随动作若隐若现的那截雪白。

几个伙计慌忙低头捣药。

铜杵撞得铁臼,叮当乱响。

突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在了朱血藤的油纸包上。

“三姑,这货今日不卖了。”

季咸抬首冷声道。

薄唇抿成直线,正撞上妇人惊愕瞪圆的眼眸。

王掌柜擦了擦山羊胡的冷汗。

这小子...硬气!

马寡妇月前刚吊死第三个丈夫。

转头勾搭上了孙老九,当上了药市执事。

青崖寨,谁不知她裙下埋着多少冤魂?

马三姑很快回神,丰腴身子斜倚柜台。

朝着少年露出半片雪白,手指划过朱血藤。

“这般成色,五两银子姐姐收了可好?”

她想来自己压价太狠,对方又是气血方刚的少年。

那定然是吃软...不吃硬的。

季咸眼眸微微眯起。

真当他是个小头控制大头的愣头青?

“三姑说笑了,这早是猎寮少东家订下的。”

季咸冷笑。

银镯子磕在朱血藤上,震得藤蔓渗出猩红。

“杨平安能给的,姐姐出双倍。听说...”

她忽然贴近季咸耳畔,茉莉香混着热气。

“你阿姐前日去浣衣,在河边摔了药篓?”

季咸瞳孔骤缩。

阿姐向来只在屋后晾晒草药,何曾去过河边?

又是这套?

强买不成,就来威胁?

当真恶心!

正想着,少年右手已摸向腰间药锄。

“三姑,这是跟我开玩笑吗?”

王掌柜眼看事态不妙,开口缓和。

“季小哥,也是忧心阿姊,说话冲了,三姑莫怪...”

话音未落,却见门外马鸣声近。

紧接着,箭袖拂开药帘。

“今晚济世堂,当真好生热闹。”

腰间刀鞘撞在门框上,杨平安目光扫过血藤。

“王掌柜,我要的朱血藤可备妥了?”

玉手在半空顿了顿,马三姑转瞬化作春风。

“杨少爷来得巧,我正帮您验货呢。季小哥采的这藤...”

她尾音突然哽住。

少年已将油纸包裹推至杨少爷面前。

汁液在油纸上泅出山峦纹路。

“申时雾重时采的。”

季咸声音清亮,“根须完整,藤汁尚凝,入药最佳。”

杨平安指尖抹过藤身,眼眸闪过一丝满意。

转而他轻笑道:“马执事方才说验货?”

他转身时,大氅扫落柜上白瓷瓶。

碎瓷四溅间,马三姑踉跄退了两步。

那妇人眼里淬毒,抬眼时却堆起满面假笑。

“您瞧,品相倒是不差,只是少了药引...”

杨平安又扫了一眼朱血藤。

家中武师正值破境关口。

若能赶在药行供奉前突破,丹坊学徒的名额,便有机会落到猎寮头上。

丹坊,大衍王朝的根基,多少世家削尖脑袋想钻进去的所在。

“有的!有的!”

季咸劈手夺过伙计怀里的布袋。

掀开刹那。

雾灵芝的荧光,赤纹石斛的朱色,双生茯苓的华色,交相辉映。

杨平安微微颔首。

这些虽不及朱血藤珍稀,却正是武师固本培元所需。

他抬眼打量少年。

一身粗布长褐,单薄身板,偏生立得像柄未出鞘的剑。

“季小哥刚才送来的。”王掌柜适时递话,“按市价该是...”

“就按掌柜说好的结。”

杨平安截住话头,余光扫过妇人那张青红交加的脸。

他故意将钱袋往柜台重重一撂。

银锭碰撞。

三根朱血藤落入锦盒。

“杨少爷这老药收得妙啊。”

马三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水蛇腰拧出三叠浪,领着几名伙计扬长而去。

经过季咸身侧时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她压低嗓子道:“我的好弟弟,姐姐在巷口候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