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尸蜡照影

子时的秦淮河是倒悬的。

沈寒秋潜入水中时,月亮正卡在石桥孔洞里。那些本该沉在河底的画舫残骸,此刻却像吊死鬼般浮在水面三尺之上。

青铜罗盘在他掌心发烫。指针在“尸“与“玉“之间震颤,盘面映出的却不是倒影,而是九个白衣女子倒吊在桥底的画面。她们的足尖都系着银链,链尾没入水中不见尽头。

河面突然结冰。

不是寻常的冰,而是泛着尸绿的琉璃状晶体。沈寒秋挥剑破冰,剑锋却穿透冰层刺进了二十年前的场景:父亲正用那柄铁剑挑开自己左肋,取出根泛着蓝光的骨头。

幻觉被琴弦割裂。

七根冰蚕丝从水下激射而来,缠住他四肢要害。沈寒秋旋身斩断三根,剩余四根却借力将他拖向河心漩涡。水草间闪过杏黄衣角——是苏枕雪,或者说某个像她的存在。

窒息感漫上咽喉时,怀中的青铜匣突然溢出血雾。血珠遇水不溶,反而凝成十八盏莲花灯。灯芯爆燃的刹那,整条秦淮河沸腾如煮开的汞浆。

沈寒秋坠入某个干燥空间。

这里分明是河底,却有红烛高照。九口水晶棺呈环形排列,每口棺中都躺着穿杏黄衫子的女子。她们心口嵌着青铜匣碎片,发间别着谢了一半的白海棠。

“沈公子来挑新娘么?“

轻笑声从头顶传来。沈寒秋抬头看见倒立的画舫,舫檐垂下九百九十九根银链。执伞少女赤足踏链而下,金铃响处,棺中女子们齐齐坐起,脖颈以诡异角度扭向他。

玉龙剑发出蜂鸣。沈寒秋发现这些“苏枕雪“的瞳孔颜色各异,最右侧的紫瞳女子唇间含着半块玉牌。他突然掷出铁剑,剑柄撞碎水晶棺的瞬间,整座河底墓室开始坍缩。

紫瞳女子飘到他身侧,指尖划过他左肋:“三斤七两...“她忽然惨叫,掌心冒出青烟。沈寒秋这才发觉自己伤口渗出的血,在青铜匣影响下已变成蚀骨毒液。

执伞少女旋身劈开水面。月光如银针泄入河底,照出沈寒秋身后另一个自己——那人持双剑狞笑,剑锋正是玉龙与铁剑的倒影。

“小心镜子!“紫瞳女子突然扑来。她身体在撞上镜像沈寒秋的瞬间化作尸蜡,蜡油裹住那柄虚影剑。真实的玉龙剑抓住破绽刺穿镜像心脏,却带出一串水晶骰子。

骰子落地的声响异常耳熟。沈寒秋想起黄衫女子赌坊里的铜钱声,六个骰面全部是“三点“,每点中央嵌着西域梵文“毒“字。

河水在此刻倒灌。

沈寒秋抓住紫瞳女子跃出水面,却发现岸上站着十八名吹箫人。他们脚边堆满正在融化的冰雕,每尊冰雕都是锦衣卫的制式打扮。

“摩罗什少主恭候多时。“吹箫人齐声喝道。河心升起黄金莲台,台上斜倚着戴骷髅面具的白袍人,他手中把玩的正是沈寒秋的镜像头颅。

紫瞳女子突然咬破舌尖,将血抹在沈寒秋眼皮上。世界骤然变成灰白色,他看见无数血线从青铜匣延伸出去,最终汇入自己左肋伤处——那里竟寄生着半透明的蛊虫!

“砍断命线!“紫瞳女子夺过玉龙剑刺向自己太阳穴,“我们不过是养蛊的罐...“

剑锋被水晶骰子击偏。摩罗什鬼魅般出现在两人之间,面具缝隙露出琥珀色瞳孔:“好师妹,你的叛心还是这么拙劣。“他弹指震碎紫瞳女子天灵盖,尸身却化作蜡油渗入地下。

沈寒秋双剑合璧斩出十字光,剑气切开黄金莲台时,带出大蓬磷火。火焰中浮现出母亲的身影,她正在将某个青铜部件嵌入玉牌,身后是燃烧的落梅山庄。

“天物归位时,山河入秤日。“摩罗什的叹息带着怜悯,“沈兄还不明白?你才是最后一块活玉。“

锦衣卫的号炮突然炸响夜空。沈寒秋趁机遁入暗巷,掌心传来灼痛——青铜匣不知何时嵌进皮肉,三根指针已刺入血管。紫瞳女子临死前塞给他的蜡丸开始融化,露出里面半片带齿的玉牌。

更鼓敲过三响。

沈寒秋拐进死胡同时,墙根阴影里蜷缩着个卖灯的老妪。她提的灯笼上画着九宫格,每格都写着沈家死者的名字。最中央那格却是空白,正渗出与他伤口相同的蓝血。

“买盏往生灯吧。“老妪喉咙里发出年轻女子的声音,“照清了前世债,才好还今生的骨重。“

玉龙剑挑飞灯笼的瞬间,火苗窜起三丈高。火焰中走出个戴镣铐的女人,她的脸在沈寒秋母亲与苏枕雪之间不断变幻,脚踝金铃与青铜匣共振出镇魂曲。

沈寒秋挥剑斩向幻影,剑锋却穿过火焰劈中了实体的灯笼架。机关弹开,掉出张人皮面具——赫然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陆九渊的容貌。

四更梆子响。

沈寒秋靠着染血的砖墙喘息,怀中物件已增至五件:青铜匣、罗盘、蜡丸玉片、人皮面具,还有从镜像身上掉落的水晶骰子。它们在他怀里自动拼合,组成半幅机括图。

东方泛白时,他跃上临河客栈的飞檐。下方码头正在卸货,苦力们搬运的木箱缝隙间,渗出与紫瞳女子相同的尸蜡气味。最大那口箱子突然爆裂,九个白衣少女鱼贯而出,朝着他齐齐屈膝:

“恭迎掌秤人。“

她们的银链在此刻全部绷直,链子另一端没入沈寒秋左肋伤口。剧痛中他看见青铜匣完全开启,匣内旋转的已不是指针,而是三十七颗微缩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