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睢阳城头的积雪泛着尸青,张巡的佩刀悬在灶台铁钩,刃口凝着三日前烹煮的树皮残渣。许远掀开锅盖的刹那,蒸汽如冤魂出窍般腾起,在破庙残梁间凝成柳氏的面容——那是他新纳的扬州歌姬,此刻本应在长安西市弹唱《春江花月夜》,而非在睢阳瓮城化作飘渺的烟影。
“将军...“亲兵捧来青瓷碗的手在抖,碗底映出柳氏跳胡旋舞时的金粟装臂环。张巡突然挥刀斩断蒸汽,破碎的水雾里现出三百张重叠的面孔:饿殍的、叛军的、还有柳氏初嫁时画眉的铜镜倒影。灶膛里的劈啪声陡然尖锐,像是柳氏琵琶的冰弦根根崩断。
二
子时的更鼓冻在城楼,张巡用刀尖挑开柳氏的翡翠耳珰。耳珰内壁用莨菪汁写着“永结同心“,此刻被灶火烘得显形,每个字都渗出墨色血珠。许远突然捂住口鼻——那对耳珰竟是用灵武星图上缺失的紫微星位金箔捶打而成,星芒在火光中刺出哥舒翰轮椅坠河的景象。
“下锅。“
张巡的军令劈裂寒风。柳氏的罗袜落入沸水时,袜内暗绣的牡丹纹突然舒展,在蒸汽里绽放出完整的“天宝十四载“。某个士卒突然跪地呕吐,他认出那株墨色牡丹正是阿史那刑场飘落的花种,此刻根系竟缠着柳氏的胫骨在汤中沉浮。
三
五更的狼嚎撕开雪幕,张巡的刀刃映出诡异画面:每个士卒的陶碗里都浮着张人脸。亲兵王贵的碗中映出他饿死的幼子,正用树枝在雪地描红“爹“字;许远的碗底沉着半片描金婚书,血水泡胀的“永结同心“正被牡丹根须绞碎。突然灶台炸裂,锅底焦糊的黍米显出新字:“丙寅亥时“,正是柳氏耳珰上消失的婚期。
“妖孽!全是妖孽!“
张巡劈碎铁锅,飞溅的陶片中突然迸出张完好的婚书。烫金的“柳“字在雪地上燃起幽蓝磷火,火中浮现雷海青摔碎琵琶的场景——那柄螺钿琵琶的残片,此刻正嵌在睢阳城墙的箭垛里,奏着无人能闻的《雨霖铃》。
四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张巡在灶灰里摸到枚银铃。铃舌刻着粟特文字“阿史那“,轻轻摇晃竟发出柳氏唱《子夜歌》的嗓音。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柳氏最后的私语:“妾身怀着的...是开元年间的牡丹...“,此刻腹中剧痛如刀绞,呕出的血水里浮着未成形的胎儿,脐带缠成“香积寺“的篆字。
许远用剑尖挑起胎儿,发现心脏位置嵌着粒金粟——正是柳氏舞衣上的蹙金绣料,遇热显出新纹样:灵武星图上潼关的破洞处,开满带血的牡丹。城下突然箭雨倾盆,某支箭杆上缠着五彩丝,丝线末端系着半片描红纸,孩童稚嫩的“国破山河在“正在箭簇上泣血。
五
破晓的晨光刺透人肉炊烟时,张巡将婚书残片投入最后一口汤锅。沸腾的血水中,“永结同心“四字突然重组为《出师表》残句:“亲贤臣远小人“。士卒们捧着陶碗呆立,每个人的瞳孔里都映出不同画面:安禄山在镜殿癫狂、杜甫在废墟拾诗、郭子仪在星图前落子——而所有画面中央,都立着那口蒸煮过爱情的铁锅,锅底焦痕正拼出“丙寅大寒“的谶语。
当最后一缕人烟散入北风时,长安西市的胡商突然齐声痛哭。苏砚在黄河冰层下看见婚书残片随暗流漂向范阳,金字被鱼鳞刮成“同穴“二字。而此刻的香积寺地宫,郭子仪的陌刀正劈开青铜棺椁,棺内安禄山的陪葬品中,那对翡翠耳珰突然睁开第三只眼——瞳孔里映着柳氏在蒸汽中永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