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随感
此文据冯中一先生手稿整理。
一
谈到诗歌评论,应先回顾它在我国的悠久传统。因为在我们这个久负盛誉的“诗国”里,诗歌评论与诗歌创作是同样源远流长、繁荣昌盛的。
我国最早的文艺评论,首先即从诗歌评论发其端。《尚书·尧典》中记载的“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等上古名句,作为历代诗歌评论的“开山的纲领”(朱自清语,见《诗言志辨·序》),一直被我们所记忆和广泛引用。
春秋时代的孔门诗教,尤其那“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和“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的结晶之论,相当系统地阐述了诗歌的本质和动能。这比西方最早的美学名著——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大约还早一个多世纪。
随着诗歌艺术的日趋完美和成熟,诗歌评论的专集也日益增多了。南北朝钟嵘的《诗品》、唐代皎然的《诗式》和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等,从诗人修养到诗的技巧、风格,都写得情理兼备,发人深思。宋代以后,诗话、词话大量涌现,仅宋代的诗话专著,据郭绍虞《宋诗话考》一书的辑录,就有一百三十九种之多。若再看看清代《四库全书总目》里的“诗文评”专类,其中以诗歌评论为主体的浩繁卷帙,那就更如汪洋大海、目不暇接了。这些论著,从诗的立意、神思、体式、创作之法到风格流派等,都有丰富精湛的分析,蔚成百家争鸣、众说林立的奇观。
今天,我们以具有这么悠久的诗歌评论传统而感到骄傲,当然并不是把历史上的精华与糟粕一律奉为“国粹”,而是要从总的诗歌进程上,借古以励今,注意到这样一条明显的规律:诗歌创作的繁荣,必然要随之以诗歌评论的兴盛,两者相辅相成,互为因果,构成了诗歌发展的内在动力。
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们的新诗评论工作,是落后于新诗创作的。五十年代,介绍马克思主义的诗歌美学原理,争论现代格律诗的得失,评赞新民歌并研究新诗发展的基础与方向等,曾一度呈现过活跃局面,可惜未能健康地持续发展下来。
1957年对散文诗《草木篇》的批判,对艾青诗作的批判,是一个不祥的信号,开了追随政治运动简单进行“捧”与“打”的坏风气,把诗歌评论变成了“看风使舵”的政治鉴定。长期以来,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造成了新诗评论的两个主要落后方面。
其一是缺乏对新诗发展情况的真实系统的总结。新诗从“五四”诞生已六十多年,积累了不少创作成果与经验教训,但迄今没有正式出版一部新诗发展史予以真实系统的总结;同时对各家诗作、各派诗风、各种诗歌运动等方面的资料整理和评论,也片片段段,为数很少。诗人艾青在其《新诗应该受到检验》(载《文学评论》1979年第5期)一文中提到,他见过一份打印的“五四”以来新诗人的名单,连冯玉祥、陶行知等都计算在内,也不过334人。就是这不算庞大的新诗队伍,我们要读到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作品,了解其创作的基本情况,也是非常困难的。像活跃于三十年代的我国象征派新诗及其代表人物李金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未见过公开发表的研究资料与论文。
其二是对新诗鉴赏与创作的艺术评析极为薄弱。由于政治上极左路线的影响,再加十年动乱中文化专制主义的严重毒害,诗歌评论多限于抽象空洞的说教,很少涉及艺术分析。有一定成就的诗人,得不到艺术上的交流与提高,诗歌初学者也难以摸到诗美的具体门径,在作为新诗主要对象的广大青年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诗盲”。粉碎“四人帮”以来,“二百”方针得到有力贯彻,情况开始好转,重视探讨新诗艺术规律的文章与书籍陆续出现了。但目前达到的评析水平,我觉得与三四十年代出版的梁宗岱的《诗与真》、李广田的《诗的艺术》、艾青的《诗论》等相比,似乎还有差距。
这对于继承“五四”新诗的传统,繁荣社会主义新诗的创作,都是极为不利的。
三
随着全国人民奔向“四化”的新长征,新诗也跨上了现代化的新里程,诗坛上的新情况、新问题,在促使着新诗评论克服落后状态,努力振作起来。
诗是燃烧着青春的火焰,属于朝气蓬勃的年青一代。而当前这一代崛起的年青诗人们,为共同的历史命运所支配,如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迎着血泪中升起的黎明,进行着严峻而深沉的思索。他们要清洗新诗蒙受的虚夸的耻辱,力争在诗的新领域重新发掘人的纯正与尊严,深入鞭笞社会的一切污秽与丑恶。因此,刻意追求和创造崭新的富有潜在容量的艺术手法,使感受与意象的联系比较曲折隐秘,以充分表达哲理内涵的深邃和对于理想美的联想与探求。在这类探索前进的新诗中,可能是出于苦思和独创方面“过犹不及”的缘故吧,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朦胧晦涩的风气。
写作日期不详,推测作于20世纪80年代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