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福宁殿内。
太医来为赵顼把脉过后,说官家是气火攻心,一口痰迷了心窍,因此晕了过去。又开了几个药方,让人煎下。
正好高太后也来了,知道因为臣子吵架,居然把皇帝给活活气晕过去,竟大发雷霆,直接大骂朝中有奸臣。就差指着王安石的头皮骂了。
王安石憋着气,一句话也不敢说。
现在谁也不敢提新政的事情了,可高太后仍旧不依不饶。
“事情岂是靠躲就躲过去的?外面那些跪着的臣子,就让他们跪着不成?朝廷的颜面何在?你们不要这张脸,哀家和官家还要这张脸呢!”
言外之意,是要把王安石给逼上绝路了。
“母后。”
昌王扶着高太后在椅子上坐下,温和说道。
“您不要动怒,皇兄正是听说臣子们都在外面请命才气着的。皇兄过会儿醒过来,您可千万不能提这件事了。”
高太后一听,更生气了。
“不让哀家提,难道皇帝就不知道了么?正好儿,趁着如今人齐,你们都是朝廷的宰执,一块拿个章程出来,外面那些请命的臣子,该怎么办!”
唐介说道:“臣子们请命,无非是朝廷出了奸邪,君王受到蒙昧。只要除掉奸邪,让君王醒悟过来,自然就太平无事了。”
王安石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他身边的陈升之站起来了。
“太后,微臣觉得,虽然群情激愤,但我大宋,着实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其中万般无奈之处,官家晓得,朝臣也晓得,太后更是晓得。法不可不变,人心不可不察。微臣愿前去宫门,对群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必当将他们给说回去。”
唐介冷冷道:“外面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他们就听你的?”
陈升之面无表情说道:“没有人听我的,但会有人听官家的,我只是把官家的意思,传达给他们而已。”
唐介没话说了。
高太后抬了抬手,她巴不得把王安石的盟友给支走。
“你就去吧。”
“是。”
陈升之拱手,看了有些落魄的王安石一眼,走了。
陈升之走后,不久,赵顼就醒过来了。
高太后大喜过望,急忙接过药盏,亲自喂赵顼吃药。
赵顼却轻轻推开,皱着眉头。
“我吃不下。”
“多少吃一些。你整日批折子,把身子都熬坏了,这是进补的。”
赵顼无奈何,只得呷了两口,便怎么也不吃了。
高太后叹了口气。
“你不用忧虑,适才陈升之已经出去劝那些大臣了,总能够劝回去的。”
赵顼没说话,心里在数还在的臣子们,除了刚才离开的陈升之,王方也不见了。
他放下了心,可接着又提了起来,惴惴不安的。
高太后和声道:“只是今日情形你也看见了,哀家素来劝你话,你都当耳边风。今日又如何?若真惹得天下大乱,你我岂不是天下的罪人?听娘一句话,不要再折腾了。”
昌王随声附和道。
“皇兄,母后说的是实在话,您不能再……”
话没说完,赵顼立刻抬眸瞪着他。
眼中泛着猩红的血丝。
吓得昌王立刻住了口。
赵顼咬着后槽牙,冷冷道。
“既然如此,这个皇帝,干脆让你来当好了!”
昌王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臣弟万死不敢!”
其余臣子也纷纷跪下。
“陛下息怒!”
高太后脸色铁青,厉声斥责昌王道。
“糊涂的东西,哀家还在这里呢,你就敢惹怒皇帝,你也太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赵顼皱了皱眉头。高太后这一指桑骂槐他如何听不出来。
他心里酸溜溜的,明明他也是高太后的儿子,怎么亲娘偏偏只能弟弟,不疼自己呢。
“一切都是儿臣的错,可儿臣也都是为了皇兄考虑……”
高太后坐直身子。
“今日之事,该说话的,另有其人。你要是条英雄好汉,现在就站出来,气得官家病倒,兄弟不和,你还有脸再在这里吗?!”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王安石再也忍不住了,提起衣服,跪在赵顼面前,神情凝重。
“微臣承蒙陛下知遇之恩,誓以死报。天下人皆不知我王安石,有陛下知,安石虽死无恨。若我王安石,真是那等莠言乱政,祸国殃民的奸贼,来日必当五马分尸,虽死不得善终,子子孙孙,承受千古骂名!微臣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将来史笔如铁,要夸,夸的是陛下英明神武,满朝忠臣。要骂,也只骂我王安石。千古骂名,我王安石一人担着!”
王安石说完,一头砸向地面,再也不肯抬起。隐隐能听到他的抽泣声。
赵顼红了眼眶。
高氏咬了咬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宰相曾公亮,缓缓说道。
“介甫刚才说的,实在是心里话了,连老夫听着,都不免动容。”
这可是他举荐的接班人,这群人在这里群而攻之,可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么?
再者,往大了说,就一个文人来说,王安石的气节,连他这个三朝的宰相,都自惭形秽啊。
赵顼顺着他的话,下床,亲自把王安石搀扶起来,眼底泛着温热的泪光。
“爱卿忠心,朕皆知之。所有人都不理解你王安石,还有朕理解你。你放心,没有人可以罢免你,更没人能赶你走。”
唐介,赵槩,司马光,文彦博四人,面面相觑。
昌王脸色铁青,高太后也没了主意。
“陛下!陛下!”
张茂则张皇地跑进来,第一个眼神竟是递给了高太后,暗示她大事不好,接着才对赵顼说道。
“殿前司李指挥听说官家晕过去了,怕宫中生起变故,特带了一队兵马,来拱卫皇宫,保护官家!”
所有人皆大惊失色。
枢密使文彦博赶紧说道。
“枢密院并没有调动殿前司兵马,李璋是如何调动的?”
唐介立刻跳了起来。
“陛下!李璋私自调兵,意图谋反,大逆不道!老臣恳请,立刻将李璋问罪处斩!”
不料赵顼却只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是朕让他来的。”
所有人都懵了。
除了司马光,作为唯一一个在皇帝陛下晕过去就看出是在演戏的人,他眼睁睁地看着王方溜出去,并已经预料到,今日这场争斗,他们输得彻彻底底。
不过,王安石也没有赢。
因为他的儿子王方,无意之中给他闯了一个塌天大祸。
足以动摇整个新党根基的塌天大祸。
介甫啊介甫,咱们山水有相逢吧。
司马光眼中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看着李璋还有他身后的王方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