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见

星云幻海的潮汐漫过炎离赤足时,他正对着掌心红绳出神——那是三百年前夏紫铃褪下逆鳞所化,此刻在星砂流萤中泛着微光,像条活过来的小银龙。雾霭中传来龙翼划破空气的轻响,却不是记忆中的凛冽,而是带着几分犹疑的滞涩,仿佛每片鳞甲都缀着未干的泪。

“炎离……”

沙哑的呼唤混着星砂落地的碎响,他转身时,看见夏紫铃的人形化身立在悬浮的星礁上,素白衣袖浸着海水,发间星砂凝结成细碎的紫鳞,却遮不住眼角未褪的红痕。她指尖攥着半块裂玉——正是前世他坠崖时,她从龙喉间剜出的逆鳞碎片,三百年了,玉上的血痕仍像刚渗进去般鲜艳。

海水突然沸腾般翻涌,万千星砂聚成前世场景:他穿着破碎的红袍坠向镜湖,她在云端发出撕心裂肺的龙吟,龙爪被天罚锁链灼出青烟。炎离喉结滚动,向前半步,却见她突然跪下,海水漫过膝盖:“三百年前在镜湖底,我数着你沉下去的气泡,每一颗都变成了紫晶……”声音突然哽住,指尖抚过他腕间红绳,“后来幻灵王说你转世了,可我守着龙巢不敢离开,怕你回来时看不见我……”

“傻铃儿。”炎离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她颤抖的肩,星砂在两人相触的瞬间爆发出虹光,映得她睫毛上的水珠都成了紫晶色。她埋在他颈间哽咽,龙息混着咸涩的海水钻进他衣领:“这一世你带着红绳来找我时,我不敢认,怕又是天罚的幻觉……直到你给紫铃花滴晨露,用的是我教你的‘鳞息咒’……”

他突然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眼下淡淡的鳞纹——那是龙族强压魔力时才会浮现的痕迹:“前世我是凡人,护不住你被剜鳞的痛;这一世我修了灵族禁术,能在晨露里藏龙息,能在红绳里刻星咒……”喉间发紧,低头吻她额间星砂,“再也不会让你像三百年前那样,独自在镜湖底数我的心跳了。”

夏紫铃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逆鳞位置正贴着他前世留下的玉佩,龙纹与玉纹在星砂中交相辉映:“幻灵王说,洛月儿对你起了执念,所以这一世让你做她的徒弟……可我怕,怕你记起前世时,会怨我当年没能随你而去……”

“傻。”炎离轻笑,海风掀起他的红袍,露出内衬上绣着的紫晶龙纹——正是她第一世褪下的鳞形,“我每世轮回,腕间红绳都在提醒:有只笨龙,在魔主侵占的龙巢留下不死不灭的龙魂等我给紫铃花滴晨露。”指尖掠过她湿润的唇,星砂突然凝聚成紫铃花的光影,绕着两人打转,“你看,连小花们都知道,我们等这一句‘我回来了’,等了三个轮回的晨露。”(紫铃花——伴随紫晶龙王一起生长的产物)

夏紫铃突然破涕为笑,龙眸中翻涌的雷耀斑化作细碎的光吻,落在他唇角:“上一世你说,红袍似火,能烧尽天罚锁链;这一世我才懂,你的火不是灼烧,是像晨露般,把我冻了三百年的龙心,一点点焐热……”话未说完,已被他更深的吻封住,星砂在两人周围聚成茧,将外界的潮声、龙啸、幻世的喧嚣都隔绝在外,只剩彼此交缠的呼吸,混着紫晶与晨露的气息。

当星砂茧渐渐消散,夏紫铃忽然看见炎离发间别着朵晶化的紫藤花——正是她三百年前在镜湖底种的,每到重逢日便会开花。他牵着她的手走向幻海深处,那里悬浮着座由星砂筑成的小屋,窗台上摆着七十二个琉璃瓶,每个都装着不同时辰的晨露:“从你教我接第一滴晨露开始,我便在等这一天——用人类的一辈子,换你龙族的一眼流光。”

海水漫过脚踝时,夏紫铃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刻,他坠海前说的“等我”,原来不是谎言。她望着他红袍上沾着的自己的鳞粉,忽然觉得,这千万年的孤寂,这三百年的守望,都抵不过此刻他掌心的温度——像晨露融了紫晶,像星砂暖了寒海,让她终于敢相信,这一次,他们的红绳,再也不会被天罚或命运扯断。

远处,幻灵王洛阳的镜光扫过星云幻海,看着相拥的两人,忽然轻笑。案头洛月儿的信笺被海风掀起,上面写着:“父王既知我对炎离的心思,为何还助他寻回龙族未婚妻?”他指尖划过镜中夏紫铃腕间的红绳,那是与炎离腰间玉佩同源的逆鳞所化,忽然低叹:“有些缘分,连幻世的镜,都舍不得剪断啊。”

而星云幻海深处,炎离正替夏紫铃擦去最后一滴泪,红袍与素衣在星砂中交叠,像火与冰最温柔的交融。这一次,没有天罚,没有铁骑,只有彼此的心跳,在幻世最澄澈的星海里,谱成比晨露更绵长的,永不凋零的,龙与人类的恋歌。

洛月儿指尖捏着半片星砂鳞,在“星露阁”的琉璃屏风前打转。十六岁的少女身着鲛纱短襦,发间别着会发光的幻海贝,镜中倒映的浴桶里,星砂水正泛着细碎的荧光——那是她特意让海族祭司调配的,说是能映出人心底的执念。

“离儿怎的还不来?”她跺了跺脚,浴桶边缘摆着的珊瑚匣里,躺着枚新琢的紫晶发簪,簪头雕着半龙半人的剪影,正是三日前在镜湖看见的、炎离与夏紫铃相拥的模样。忽然听见结界外传来衣袂声,指尖的星砂鳞突然发烫,忙不迭钻进浴桶,水面却因慌乱溅起大片荧光。

炎离立于阁外,望着门上凝结的“晨露结界”,红绳在腕间轻轻发烫。自星云幻海归来后,他便察觉洛月儿的态度愈发微妙,此刻接到“星露阁沐浴需侍”的传唤,掌心的玉佩正抵着夏紫铃送的紫鳞,凉得像是提醒。

“弟子炎离,应召前来。”他指尖掠过结界,门扉应声而开,入目便是蒸腾的星砂水雾,洛月儿的鲛纱衣摆浸在桶沿,露出半截雪白的脚踝。少女慌忙扯过鲛绡,耳尖通红:“别、别愣着!把案上的灵灯添些星油……”

话音未落,阁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风竹攥着浸透海水的袖摆,额间还沾着幻海的星砂——他方才在镜湖撞见炎离往龙巢方向去,转眼又接到洛月儿的传唤,心头一跳,直奔洛冰儿的“镜心殿”。

“大殿下!二殿下她……”风竹撞开殿门,却见洛冰儿正对着窥世镜蹙眉,镜中清晰映着星露阁内的场景:炎离背过身替灵灯添油,洛月儿正往发间插那枚紫晶簪,指尖却因颤抖碰歪了簪头。

“早该料到这丫头要胡闹。”洛冰儿拂袖合上窥世镜,月白羽衣上的星湖纹泛着微光,“去把她的‘镜影迷踪’结界撤了,我亲自去星露阁。”说罢指尖划过鬓边的银鳞发饰——那是幼年时夏紫铃赠的龙鳞,此刻正随着她的怒意轻轻发烫。

星露阁内,洛月儿望着炎离挺直的脊背,忽然鼓起勇气:“离儿可知,这星砂水是海族特制的……”话未说完,殿门轰然洞开,洛冰儿的白羽衣袂带着镜湖的水汽席卷而入,吓得她差点摔了紫晶簪。

“洛月儿,你可知羞耻?”洛冰儿指尖点在浴桶边缘,星砂水瞬间凝结成冰,“炎离是你长辈,亦是有心上人的灵修者,怎可强令侍浴?”目光扫过珊瑚匣里的紫晶簪,声音稍软,“你若喜欢器物,姐姐让镜湖工匠替你琢十箱,何苦……”

“姐姐你总护着他们!”洛月儿眼眶发红,鲛绡滑落肩头也不自知,“他明明是我徒弟,为何看我的眼神总像看雾里的星子?”忽然瞥见炎离腰间玉佩,正是夏紫铃逆鳞所化,声音哽咽,“连玉佩都是龙族的东西,我……我不过想让他多看我一眼……”

炎离始终垂眸望着地面,听见“多看一眼”时,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镜湖底,夏紫铃也是这样望着他沉下去的气泡。此刻转身向洛冰儿行礼:“此事是弟子疏忽,未及时与殿下说明心迹。”指尖抚过红绳,“当年幻灵王允我拜入殿下门下,原是为了修得护龙之术,并无他念。”

洛冰儿轻叹,挥袖替妹妹披上羽纱,目光落在炎离腕间红绳:“月儿,龙族的逆鳞绳,一旦系上便是三生契。”指尖划过窥世镜,镜中浮现夏紫铃在龙巢替紫铃花凝魄的画面,“你看,紫铃姐姐此刻还在替你徒儿守着晨露,有些缘分,是星砂水映不出的。”

风竹默默退至殿角,望着洛月儿低头擦拭紫晶簪的模样,忽然想起在幻风国时,她总把最好的灵果留给炎离,却不知那红袍男子的袖中,永远装着给龙族幼崽的星露。此刻殿外海风掠过,捎来龙巢方向的晨露清香,混着星露阁内未散的荧光,倒像是给这场闹剧添了句无声的结语。

洛冰儿牵起妹妹的手,临去前忽然对炎离一笑:“明日随我去镜湖底取星核砂吧,紫铃说幼龙精魄最近总梦见阴天。”说罢转身,羽衣拂过珊瑚匣,那枚紫晶簪突然发出微光——原来簪尾刻着极小的“离”字,是洛月儿偷偷用了三个月刻成的。

星露阁重归寂静,炎离望着案上未燃尽的星灯,忽然取出琉璃瓶,将今日新采的晨露倒了进去。瓶身映出他眉间的淡淡愁绪,却在看见红绳时化作轻笑——有些心事,如同晨露里的星光,终究只能属于该属于的人。

而镜心殿内,洛月儿正趴在姐姐膝头落泪,忽然听见洛冰儿指尖划过窥世镜,镜中夏紫铃正将炎离送的玉佩系在龙巢柱上,每片紫鳞都映着红袍男子的倒影。少女忽然抽噎着抬头:“姐姐,我以后给幼龙送星砂,他会不会……”

“傻丫头。”洛冰儿替她擦去泪痕,“你该懂,有些人的目光,就像镜湖的水,看似温柔,却早已倒映着别人的星空。”指尖点在她眉心,种下道淡紫的星咒,“但你永远是幻世最亮的星露,自有属于你的风,会为你停在镜湖的晨雾里。”

海风穿过星露阁的琉璃窗,吹灭了最后一盏灵灯。远处,龙巢方向传来紫晶龙精魄的嬉闹声,混着炎离踏月而归的脚步声,在幻世的夜空中,谱成一曲各有归处的,星露与晨雾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