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渊静静地听着卜涯把这几日的见闻讲完。
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既有堕龙散,何不多熬些时日?”
李长风疑惑发问。
“这,小的不知,小的也是听朱朗所言。”
卜涯微躬着身子,把所有通过命簿知道的东西都推到了朱朗身上。
命簿是他最大的倚仗,就是巧云姐他也没透露半分。
“那是因为景皇等不下去了,他大限就要到了。”
李承渊冷笑一声,语气很是不满。
“只是没想到,那赵焰竟也插手其中,亏我当初还对他有恩。”
“那二少爷?”
卜涯并不在意几个家族间的弯弯绕绕,他更关心怎么把李云泽救出来。
那条金线已经越发稀微了。
这说明李云泽的状态很不妙。
“青阳门不过是披着仙门皮的江湖帮派罢了,门内唯有秦门主一人可称作是仙人,但也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景国唯有庆州有一落云宗,那才是真正的仙宗,早年间我曾带兵屯扎那里,真真是领教了仙人的手段。
秦门主平素与朝廷并不对付,依我想来,这次插手的恐怕是赵家那个老不死的。
这样一来,对外就称是我李家同时触怒圣颜与青阳门,将我李家满门抄斩也是情有可原。”
李承渊目光清明,没有半分老态。
他双指微夹,劲气如刀,将桌上的糕点一分为三。
“少我一个李家,却能喂饱三家,这笔买卖可是划算的紧。”
他语气依旧平静,暗地里松了口气。
还好,与太子所谋之事还未泄露,大事仍可图。
他把目光投向卜涯,突然起身,直直地给卜涯跪了下去,目光坚定。
“涯小子,现今,破局之法在你,你愿意相信老夫一次吗?”
卜涯心中一凛,推演之事果真在按部就班进行。
他上前扶住李承渊。
“老爷,这如何使得,您折煞小的了,我这条命是二少爷捡回来的,既然老爷需要,那便尽管吩咐。”
他选择了再入李家,那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好!我儿果真没有看错你。”
李承渊语气激动。
他带兵多年,自以为识人无数,却被赵焰背刺,自己儿子随手所为却能救家族于危难之中。
他起身,摸出一张特殊的青纸,似有淡淡花香。
提笔,落墨。
卜涯注意力却不在此,脑海里,命簿上,也有墨迹显现。
【潜龙陷谭:命轨修正进度55%】
【命尘+30,命纹+20】
“把这个含在舌下带出去,交给凉州武平侯。”
李承渊递过已经卷成细小纸团的信笺,有条不紊地安排。
李家上下,又一次焕发活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李承渊把目光转向卜涯,从怀里摸出两张奇特的黄符。
“卜涯,你带上这个,借着探监名义去把二少爷换出来,让他去青仓,告诉他一切按先前约定行事。”
卜涯小心接过两张符。
瞳孔缓缓染上金色。
【偷天换日符,沾符之人可短暂互换命格】
“好。”
看着卜涯将东西收好,李承渊郑重地拍了拍肩膀。
“十日!十日内我一定救你出来,我李家三百余口性命就系在你身上了。”
“小的定不负所托。”
……
天边挂上一帘红霞。
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进了青阳镇。
这里是历代拜入青阳门弟子的后裔组建的小镇。
镇上民风彪悍,近乎人人习武。
卜涯掀开头巾,找了家食肆填饱肚子,又包好一份吃食。
辨认了一下方向,往青阳山而去。
昨天从李家出来,他就马不停蹄往青阳门赶来。
孙得财则带着密信赶往凉州,面见武平侯。
他没敢去跟孙巧云告别。
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城墙一秒崩塌。
他现在就靠胸中吊着的一口义气强撑。
这口气散了,他也就颓了。
青阳门果真如李承渊所料,没有参与其中。
至少普通弟子毫不知情。
听闻卜涯是来探望一个死囚,只当是寻常人家,毫不费力就给放了进去。
囚牢。
许是专为武夫而生,囚牢竟由精钢做栏,表面还有隐隐的波动,用玄瞳都看不出所以然,想是仙人手段。
门口躺椅上,一个红衣劲装弟子正悠闲地仰天看云。
日头西落,斜吊在囚牢后方,似是血淋淋巨眼,瞪着万物。
西南位,坤宫有死门。
卜涯的心剧烈地跳动,呼吸急促。
“仙人,小的奉命来探望少爷。”
他还是踏出了那一步。
恭敬地立在了那弟子身前。
红衣弟子耷拉着眼皮刮了一眼卜涯。
弱不禁风,也就脸蛋好看。
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什么名字。”
“李云泽。”
“进门右手最后一间。”
说完便又躺了下去。
“邪了门了,这两天这么多七号牢房的。”
卜涯心底一思量,笑着上前塞了一锭银子给那弟子。
红衣弟子掂了掂份量,喜笑颜开。
“你还算懂事的,进去吧,记着告诉你家少爷,动静小点,死的多了我也不好交代。”
“是是是,仙人您多费心。”
卜涯一句仙人叫的那弟子极为舒坦,又躺回椅子里。
半眯着眼,哼起了小调。
推开几块木板随意钉就的牢门。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牢门正对的是一个被血浸染成黑红的树桩,上面还立着一柄鬼头大刀,闪着冷冷的寒光。
一股凉意直窜脑门,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到底是江湖帮派,没有一点仙家的淡然洒脱,全是血腥手段堆积的名声。”
穿行在曲折的通道里,卜涯低声叹道。
牢里或面色狰狞,肌肉虬扎的彪形汉子,或贼眉鼠眼,匪里匪气的瘦猴,无一不是伤痕遍布,神色紧张。
随处可见人骨,混合着粪便,泥浆,散发着浓郁的臭味,让人作呕。
牢房之间的栅栏,缝隙之宽可让人畅行无阻。
这里更像是巨大的养蛊盆,人犯们肆意厮杀确立地位。
再次右转,原本的喧哗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幽深寂静的通道,只在最深处有一抹亮光。
血腥味变重了。
青年背光盘腿而坐,长发随意飘散,衣服多有破损,隐隐透着血渍,身形略有消瘦,却依旧挺拔。
听着来人的脚步声,青年微起双眸,血红的双眼盯住卜涯。
仿佛不是人眼,更像是洪荒猛兽。
隐隐有龙吟在他耳边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