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程,许堂医的话,你可还满意?”
白宗林目视周程道。
周程也没看他,而是一直盯着许堂医。
恨不得能从这老东西的脸上,看出来一丝别的东西。
但可惜的是,这老东西从头到尾,脸色都如常,满是缅怀和对当年那场鼠疫的痛恨。
‘老狗一条,倒是比那里长会装’
周程冷笑了下道:“满意?八等道职者,真能独抗鼠疫吗?真的能一人救满村吗”
许堂医嗤笑了下,枯瘦手指在灰白胡须间缓慢捻动,满脸自得的道:“老夫的八等道职,乃五瘟衰菩萨,道身也是五瘟调手,可调转疫病,事技也是与之相关,救一群还未病入膏肓的人,岂不是信手拈来?”
说着,他还目露鄙夷的看了周程一眼。
“真以为谁都与你一般,只是个屠猪贩肉的货色?”
周程挑了挑眉,佯装自己不是很懂的样子。
“哦?是吗?”
“既如此,那你一个医者,为何是五瘟衰菩萨的道职,道身也是与之相关?”
许堂医顿时就目露不耐和不悦,冷哼了声道:“周程!老夫劝你不要胡搅蛮缠,从未有人说过身份便代表了道职,道职和道身,更多是与所修事迹有关,身份只是次之,是辅”
“你看老夫的道职和道身,乃至事技,虽与身份有些不同,但却也依旧脱不开关系,只不过因老夫的善心肠与事迹的原因,这才修来的这道职!”
许堂医把自己说的多么高大上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如他自己说的一样。
虽说他说的一些东西,也确实没什么错。
他的事技和道身,乃至道职。
虽听着有些怪异,但其实本质还是医。
但他所谓的善心肠与事迹,其实归根究底,还是他医术不精罢了。
如果精,恐怕修出来的道身和道职,会更贴合医者。
甚至对于疫病也更具有掌握力,也会更强大些。
但可惜的是,相较于真正的医者大能,他还是远不如的。
这点单看他的道职和道身就能看出来。
而道职和事技,还有道身。
其本质也还是人言相颂,也就是事迹。
但事迹当中,个人能力,身份,包括一些行为,其实也都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只不过事迹是更为重要的核心而已。
“原来如此,抱歉抱歉,我只是个粗人,对这些确实有些不甚太懂,故而才有此一问,但我认为,这会不会是你医术不精,外加你本身就是个衰命的货色而导致的呢?”
“不然也不至于是这般的道职,更不至于当年无法治愈那般多的病患”
周程似笑非笑,话里话外,满是讥讽。
周程其实自己是知道对方的意思的。
也知道身份不等于事迹,不等于道身和道职。
但他就是故意这么说,来气对方。
因为周程清楚,这许堂医,就是想向医学,但却不得志。
恐怕这五瘟衰菩萨,也是因为他事迹不足,时运不佳,医术不精,人言传颂后,而被迫凝出来的。
哪怕这道职其实也不弱。
果然下一秒。
许堂医脸色腾的就升起怒色。
“你!”
许堂医被气的只吐出一个字来。
而周程自然不会给他理清思绪,反击的机会。
他直接就是收起笑,话锋一转的道,扯开了话题。
“许堂医你且先别生气,我们来说说这李家村,你说李家村未病入膏肓,可为何我从那里长口中得知的是,村中当年的鼠疫,可是极为严重的?”
许堂医一听,怒的甩袖。
“黄口小儿,先前气煞老夫也就罢了,现又空口白牙,毫无人证,物证的污蔑老夫!”
“那李家村已被你屠尽,你说什么,那自然是什么了!要真如你说的那般,就拿出证据来!”
周程勾起唇角,乐道:“我什么时候说了李家村被我屠尽了?好像从一开始,我只说了砍杀了李家村,屠了一干人等,并未说过全部屠尽啊”
周程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许堂医也是后背猛地冒出些微冷汗,愤怒的情绪瞬间冷了下去。
就连白宗林,也是心下惊愕。
没错,周程从一开始就没真的说过自己屠了所有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都是他们先入为主,外加周程一直故意引导,激怒他们的情绪,让自己带入了而已。
想到了这一点,许堂医就立刻明白了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
他狠狠的在心底里磨了磨牙:好个周程!一个杀猪之流,居也懂得算计,逞口舌之风!
不过,心里虽如此,他表面却很是冷静。
仅是片刻,许堂医的思维就彻底冷静了下来。
于是,他不慌不忙的道:“既然如此,那活着的人呢?你既有人证,那就叫他们来与老夫对峙!”
周程看着对方,见对方并不慌张,心下思索。
‘这老东西有些意思,居然不慌?这是打定了李大锤他们一定不会说出口吗?’
想至此,周程觉得也在理。
这蛇鼠一窝的货色,就算传唤了来,也必然串通一气。
但真正知道李家村鼠疫实情的,也就这些人了。
至于别的....
李家村确实也还有活人。
但那些人都是无辜之人,是后来搬迁而来的,并不知当年鼠疫的实情。
和很多事情,也都牵扯不大。
也就是说,鼠疫这条路子,怕是走不通了。
但这也不重要,他可没真的想要揭露对方什么。
毕竟这老东西和县衙很可能串通一气,外加自己本身是为了拖延时间。
不过恶心他们一下,倒也不是说做不到。
周程脑海中想起了自己杀死的那凶物。
那凶物可是和对方脱不了干系。
想罢,周程便道:“活人并不是没有,那李大锤和刘氏,他们在我屠村前,就早早离开村子,前来县城找你了,而这找你的原因.........”
周程正要说凶物的事,就听见许堂医打断了他,喝道。
“一派胡言!我怎未曾在县城遭遇过他们?”
周程眉头一皱,嗯?这老东西什么意思?
没有遇到李大锤和刘氏?
那晴天呢?
周程感到怪异至极,十分不解。
但他还是压下了疑惑,说道:“既如此,那里长的两个儿子,总该还活着吧?他们可一直是住在县城的。”
没等许堂医开口,堂院内就有先前差点被周程绞了舌头的学子,颤声喊叫了出来。
“你......你胡说!李大郎我不知道,但李二郎昨个可是告了假的,说是有事要回村一趟,今天也没见着他出现,我看他多半早就遭害于你手了!”
周程皱眉回扫了过去,顿时吓的那学子连连朝后退了好几步,直至退入人群,跌坐在地上。
‘啪’!
惊案被拍响,白宗林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将周程的注意力引了回来。
“周程!还有何话可说!许堂医并未见着李大锤和刘氏,而李里长家的两个儿子,也不知所踪,要本官说,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就是你想要弄一场无头悬案!”
周程眯了眯眼,扫了下白宗林,白知县。
然后又看了看许堂医。
两人的脸上从头到尾,神色都异常镇定,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慌张。
见此,他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他们为何会如此。
怕是那些人,早都已经被灭了口了!
至于何时灭的口。
倒也不难猜。
多半就是今日的早上那段时间。
从时间上来判断,李大锤和刘氏是昨日进的县城,找到的许堂医。
那时的刘氏,必然也通知了她两个儿子。
他们所有人,当天也都必然是在许堂医家中的。
而自己当时又还没杀死里长他们,更未做出什么,也未知晓实情。
所以,那个时候的他们还是活着的。
而今天,之所以会消失或死去。
也只能是早上的时候,自己可能暴露了什么。
周程迅速在脑海中,翻找起自己今早的一切行迹。
从李家村,一直到县城。
他一五一十的全部都想了一个遍。
最终,他想到了一个人!
‘是那个门卒!’
如果说这白知县或者县丞,有和这许堂医联手做些什么。
那他们之间,必然是在昨晚通过气的。
而气通了,那县衙这边就会留意什么。
就算许堂医想要今天去李家村,县衙也一定会提前安插人手,提防可能发生的意外。
那个门卒,或许就是县衙安插的人手。
只是对方当时并没有阻拦自己,也没有流露出疑惑。
想来,也并非是他刻意隐瞒。
应是这县衙这边,特意交代的就是,要汇报入城的人。
或是李家村中入城的人!
像这种命令。
县衙时不时就会传下去一些,因而下面人根本就不会觉着有什么大问题。
只会觉着大人们惯会使唤人,然后汇报上去。
‘还真是天衣无缝,心思缜密.....’
猜到这些后的周程,心中感慨了一番。
同时,他又扫了一眼外面,依旧是没看到张豹的传信。
如此说来,张豹那边也多半也遇到了麻烦。
不然以他们的速度,该是救出人了才是。
既然没有信息,那自己就还是要继续拖延时间。
但现在问题是,单靠这些去拖延时间,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他倒也不慌。
而白宗林见周程不说话,就有些不悦。
“为何不答话?”
周程抬眸扫了他一眼,便道:“答话?人都被灭口了,我还能说什么?”
“这么说,你是承认一切都是你所为了?”
白宗林冷视着他,嘴角还挂着一抹不被察觉的笑。
“不”周程摇了摇头。
没等白宗林皱眉问他什么意思,周程就继续道。
“我只说一遍,听好了,河安村,上下百余户,千余人!.....”
周程语速极快的将李家村,从疫病发生,到里长如何上门求助,到后面他们如何达成的利益勾结,致使河安村白骨露野。
而后还有里长等人,如何强迫女子嫁给许堂医,再到那女子受尽折磨惨死,化为鬼事凶物!
周程全都一一,说了个明白。
也包括自己斩杀了鬼事,后如何得知这一切,如何屠杀的李家村!
外面的百姓听闻周程所言,全都是纷纷倒吸了口冷气。
虽还不知是真是假。
但周程说的那般绘声绘色,让人觉着不似做假。
尤其是他所说的鬼事和凶物,还有凶物原主遭受了村子里的人,何等对待。
后面又听了周程说那凶物在鬼事中所展示的害人手段,更是心惊肉跳。
因为那些都完全符合一个人惨遭迫害,怀怨、怀遗而死的特征!
鼠疫那事或许可能做假,但这鬼事和凶物,却完全可以去李家村打听。
毕竟那里还有剩余的一些人,那些人会知道这些的。
堂外再次开始议论了起来。
“真的假的?这许堂医真的做出了这等事?”
“以前不见着他那般啊,怎会做出这种事?”
“切,我看你们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瞧他那之前的妻子,死的那般早,说不定真是那周程所说的那样死的”
“我觉着也在理,他对外说是难产而死,可那姑娘我记得以前我见过几面,看着虽柔弱,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但身体还勉强算可以,也就是后来才开始慢慢衰弱的”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许堂医,故意给人家折磨成那般的?”
见议论逐渐有失控的迹象,白宗林面色顿的黑沉了下来。
他重重拍响惊堂木案,喝止了喧哗。
“噤声!”
一番下来,场面再次宁静。
而堂下的周程,则是看着白宗林。
见对方脸色有所变化,他便知道。
自己所说的这些,多半是给他们造成了很大麻烦。
“许堂医,你可有话要反驳?”
白宗林看向许堂医道。
“回大人,这周程污蔑老夫,老夫的为人,您自可打听了去,我怎会是那般的人!”
周程则立刻扯了笑道:“说的好,就该立刻打听,既如此,我建议知县大人,立刻派人前去李家村,去探查实情!”
说着他又指着许堂医道:“而他,就暂且先关押起来,等探明了一切,在做发落如何?”
“当然,如果介时是我的问题,我也任凭发落”
白宗林眸子深沉的盯着周程许久,然后才缓缓吐出字来。
“好!来人”
一名捕头很快就从一侧走了出来。
白宗林对其吩咐道:“先暂时将许堂医带下去关押,然后即刻派人去李家村探明”
捕头领命之后,立马就走上前,拿出枷锁,给许堂医带上。
随后就将其带下去。
只是许堂医在临走前,还是看了周程一眼。
而周程没心思去注意对方。
此时他虽然拖住了许堂医,但心底里依旧还是很是担忧。
‘这老猪狗,估计就算被关进去,怕也是很快会出来,李家村那边,估计也不可能真的查出什么来’
‘虽然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出手镇压我,但想必一定是在顾及什么,但不管顾及什么,回去后必须先晋升八等才行,不然没有跟他们一搏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