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卓寅——首开旴江医学研究之先河

杨卓寅(1915—1998),字亮琴,江西进资县罗溪乡人,出身世医之家,于1934年考入江西国医专修院(后改称江西中医专门学校),直接受教于姚国美、刘文江、张佩宜、江公铁等江西著名医家,勤奋求学,刻苦钻研,成绩优异,深得老师器重。1937年离校回原籍开业,誉满乡里。1952年起先后任进贤县人民医院、南昌专区(现南昌市)人民医院、江西省中医院中医师,宜春医学专科学校讲师,江西中医学院各家学说及医学史教研室主任、教授,深受全省中医同道的爱戴,1986年当选为中华全国中医学会江西分会副会长,1992年被评为“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专家”,荣获国务院颁发的特殊津贴。

旴江医学的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发起人是江西中医学院教授杨卓寅先生。其晚年潜心于江西地方医学史研究,广泛收集江西历代医学人物资料和医学著作,1983—1987年,撰写发表了《江西历代医家著作存佚考》等系列论文,1988年编印《江西杏林人物》一书,填补了江西地方医学史研究领域的空白。

杨卓寅在研究过程中发现,抚州地区为历代名医集中之地,江西十大名医中陈自明、危亦林、龚廷贤、李梴、龚居中、黄宫绣、谢星焕等均诞生于此,其人物之多、著作之富堪与安徽省的新安医学、江苏省的孟河医学、广东省的岭南医学等古代地方医学流派相媲美。这激起了杨卓寅的极大兴趣,并开始着手对这一现象进行深入探索。他根据掌握的资料,在进行大量研究的基础上,首次提出了“旴江医学”的概念。

杨卓寅根据《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旴江古称旴水,亦名抚河。出江西广昌之血木岭,东北流经广昌、南丰二县东,至南城县东北会黎水,折西北流至临川县东南为汝水,至县西北临水,合宜黄水、西宁水来会,又西北流至进贤县西,南昌县东南,下流分数派,西入赣江,北入鄱阳湖”的记述,将这一地带的医学群体取名为“旴江医学”,以抚河源头旴江命名,意味着源远流长之义。

1988年,杨卓演在《江西中医学院学报》第一期发表《地灵人杰的“旴江医学”》一文,对抚河流域各县较有影响的医家及其代表著作进行梳理,对旴江医家的成材因素进行探讨,并提出旴江医学具有人物众多、医学理论渊博、实践经验丰富、著作卷帙浩繁等特点。

1989年11月,杨卓寅编印完成《地灵人杰的旴江医学》(人物简介)一书,提出从地理位置来看,旴江流域似可包括原抚州地区(现抚州市)所辖的临川、南城、南丰、黎川、广昌、金溪、资溪、崇仁、宜黄、乐安和进贤(现南昌市辖)等11个县(区)。根据当时所能查阅到的资料,他统计自宋至当时已逝的旴江医家有193人,医著158种(现存75种)。1990年3月30日《中国中医药报》头版刊登了曹达真《旴江医学在中医学中占重要位置》一文,在全国中医界产生了重大的反响,从此“旴江医学”这一重要中医地方学术流派得到了医学史界的认定。

1990年,江西省卫生厅将旴江医学研究列为厅级科研课题,组成了以江西中医学院、江西中医药研究所、江西抚州中医学校(现江西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前身)为主体的旴江医学研究课题组,杨卓寅为课题组负责人。课题组工作任务包括四个方面:一是调查旴江历代医家的生平,编写《旴江名医考》;二是调查历代旴江医家的著作,编写《旴江医籍考》;三是重点研究旴江著名医家龚廷贤、陈自明、危亦林、李梴、龚居中、易大艮、黄宫绣、谢星焕、李铎、舒诏、李元馨、傅再希等12人的学术思想;四是点校舒诏的《再重订伤寒论集注》和李铎的《医案偶存》。1992年《旴江名医考》(1960—1991)完成初稿并编印成册。1995年3月编印了《旴江医学研究论文集》,收录已在正式刊物发表的研究论文14篇。杨卓寅以《地灵人杰的旴江医学》为纲领,对旴江医学进行了总体介绍。

杨卓寅从事中医医疗、教学、科研工作60余年,一贯主张实事求是,不尚空谈,师古而不泥古,继承有所创新。他在临床方面,坚持突出中医特色,遵循辨证论治的原则;外感宗仲景、天士、鞠通,内伤法东垣、丹溪、景岳,旁参各家学说,而对其师姚国美的《中医病理学》《中医诊断治疗学》两部书尤为服膺。主编《中医内科讲义》,著有《农村家常便药》。他根据多年的临床实践,认为程钟龄的“医门八法”不够全面,并举《伤寒论》方证为例,如五苓散、猪苓汤的利水,旋覆代赭汤的降逆,赤石脂、禹余粮汤的止利等,在“八法”中难以归纳进去,遂补充涩、渗、升、降四法,成为十二法,这是对“医门八法”的继承和发展。其论文《论医门十二法》发表于《江西医药》和《新中医》杂志,深得同道赞许。

杨卓寅在教学上推崇陈修园研究经典的治学态度与普及方法,他曾仿效陈氏《长沙方歌括》的体例,编写了《伤寒六经证治歌括》一书,将《伤寒论》的证治内容提纲挈领加以概括,使学生易懂、易读、易记,收到了很好的教学效果。现将其论治法精要概括如下:

一、补法

人身是一个有机的整体,阴阳气血脏腑之间,都有其密切的内在联系。临床所遇到的各种各样的虚证,有的是起于本身自发的病变(如气虚则引起气虚证,心虚则引起心虚证等),也有的是受到其他方面的影响(如血虚证是由于气虚不能生血所引起,肝虚证是由于水不生木所引起等)。因此,在使用补法时,就应该从整体观点出发,全面考虑,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虚证的程度有轻重,病势有缓急,性质有寒热,在使用补法时,也应该作适当的处理,恰如其分,无太过、无不及、不偏寒、不偏热,才能充分发挥补法的治疗作用。所有这些,都是关于补法的具体运用问题。现就正补与补母生子,补气生血与补血化气,补先天与补后天,峻补、缓补与平补,温补与清补等几个问题,简略分述如下:

1.正补与补母生子

《难经》云:“损其肺者,益其气;损其心者,和其营卫;损其脾者,调其饮食,适其寒温;损其肝者,缓其中;损其肾者,益其精。”说明哪一脏虚,即补哪一脏,这种直接施补,是为正补。如肺虚是由于脾虚所引起(土不生金),肝虚是由肾虚所引起(水不生木),脾虚是由于命门火衰所引起(火不生土)等等,都是由于母病及子,在治疗时就应该补母生子,如补土生金、补水以生木、补火以生土等等。《医学心悟》云:“肺虚者补脾,土生金也;脾虚者补命门,火生土也,心虚者补肝,木生火也;肝虚者补肾,水生木也;肾虚者补肺,金生木也。此相生而补之也。”这种虚则补母的补法,是为补母生子。

2.补气生血和补血化气

血属阴,气属阳,无阳则阴无以生,所以气虚往往会引起血虚。这种血虚证,单纯用补血药是难以奏效的,必须在补血药之中重用补气药,使阳生阴长,气旺血自生,是为补气生血。气是功能,血是物质,如物质不足,则功能亦必随之而衰退,所以血虚又往往会引起气虚,这种气虚证,单纯用补气药也是难以奏效的,必须补血填精以化气,血充气自足,是为补血化气。

3.补先天与补后天

肾为先天,为人身元阴元阳之本,主藏精,为五脏气血之源。若各脏之虚,是由于先天不足而引起的,则应该着重补肾,元阴元阳充足,五脏自得其养。脾为后天,主运化水谷之精微以营养全身,是人身后天气血化生之源。若各脏之虚,是由于后天不足而引起的,则应该着重补脾,脾能健运,水谷得化精微,气血自然充足。脾肾两脏,都是人的根本,古人有的认为补脾不如补肾,有的认为补肾不如补脾,各执一词。杨卓寅认为,凡病关先天,肾虚而脾不虚的,则着重补肾;病关后天,脾虚而肾不虚的,则着重补脾;如脾肾两者俱虚,则脾肾双补,比较恰当。

4.峻补、缓补和平补

暴虚垂危,命在旦夕,如大脱血,大汗如珠如油,大吐大泻,肢厥脉微,元气有立刻虚脱的危险,非用大剂峻补,不能挽救危亡;若正虚兼邪,应该一方面扶正,一方面祛邪,使用缓补之剂,从容和缓,循序渐进,以逐渐恢复健康;若体质素虚,别无外邪,欲服补剂以增强体质的,则用平补之剂调理气血,以平为期,切勿操之过急,以免发生副作用。

5.温补与清补

虚而兼寒,应该用温补;虚而兼热,应该用清补。

二、消法

1.消法的具体运用

消法主要是对于一般积渐而成的有形之邪,在病势较缓,而又虚实夹杂的情况下使用,目的是在于渐消缓散,不求速效,所以在具体运用时,应该注意病情,掌握用药分寸,恰到好处,才能取得疗效。根据前人经验,一般分为初、中、末三个阶段,作为临床运用消法的标准。如:病在初期,邪气初客于人体,所结未坚,正气亦不甚虚,在这个阶段,可以先消其邪,然后调和气血;若病到中期,则邪结较久,正气必虚,在这个阶段,就必须消补并行,使邪去正亦安;若病到末期,已至邪实正虚的严重阶段,即宜先补后消,但经过治疗以后,病邪已减其半,即须调补气血,到达经络,使营卫流通而余邪自消,如果还继续使用消削之剂,则损伤正气,病反转剧。

2.运用消法的注意点

消法的作用,虽不如下法那样猛攻急下,但克伐破削,也能耗气损血,因此,在使用消法时,应该注意适可而止,不宜太过,太过则邪去正伤,为害匪浅。《黄帝内经》说:“大积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过者死。”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此外,在运用消法时,还应该注意如下几点:

(1)脾虚不能化食,以致食积停滞的,应健脾为主,佐以消导,不宜专事消食导滞,以免耗伤脾胃生发之气。

(2)妇女血枯闭经,虽腹中结有痞块,只宜养血通经,禁用消瘀攻坚之剂。

(3)气虚中满,胸痞腹胀,乃真虚假实之证,禁用消瘀攻坚之剂。

(4)脾虚不能运湿,以致停痰聚饮的,应健脾运湿,则痰饮自消,所谓“治病必求其本”,如果专事消痰化饮,必使脾气愈虚,后果是不好的。

三、温法

温法在临床具体运用时,对下面几个问题,应该切实掌握。

1.要量人而施

凡气虚无火之人,阳气素来不足,一旦客寒乘虚而入,则温药的剂量可以适当加重,借以增强扶阳抑阴的力量;若其人平素火旺,或阴虚失血,假使感受外寒,不得不用温药时,只宜少量渐进,中病即止,不必尽剂,以免助火劫阴。

2.要审时而用

一般来说,夏月气候炎热,温剂宜轻;冬令气候严寒,温剂宜重。但是,也有舍时从证之例,如炎天暑热之时,而得虚寒极重之证,非重用参桂姜附之类,不能挽救危亡,所以又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掌握。

3.要适可而止

温剂之用,贵在适可而止,不宜太过,太过则耗血伤津,转现燥热之象,遂致寒退热生。

4.要权衡轻重

温,有温煦之温,如(参、芪、术、草、砂、蔻、橘、半之类)性质比较温和;有温热之温(如乌、附、姜、桂、椒、萸、辛、硫之类)性质偏于燥热,两者的作用,在程度上有强弱不同。一般阳不甚虚,比较轻微的寒证,用温药即足以胜任,用热药反有伤阴之弊;若阳虚已甚,阴寒偏盛的寒证,则非用热药不足以回阳,用温药则力量不够,此中分寸,必须很好掌握。

此外,性质燥热之药,如乌头、附子、肉桂、干姜、吴茱萸等,孕妇慎用。

四、清法

清法多用于内伤热证,具体如下:

1.养阴清热法

适用于骨蒸痨热证。肾属水,为真阴之本;肺属金,为水之上源。苟肾阴不足,则虚火上炎,肺受火克,则无以生水。临床多出现潮热骨蒸、咳呛咯血、唇红颧赤、盗汗、遗精、舌红、脉细数等一派阴虚内热的现象。此阳亢乘阴,治宜滋肾保肺兼清热除蒸。常用方剂有参麦地黄丸、百合固金丸、清骨散、秦艽鳖甲散等。

此外,尚有水亏火旺证,屡用清凉,无济于事,当以壮水制火法,如王冰云:“壮水之主,以制阳光。”则宜用知柏八味丸、大补阴丸等。

2.补血清热法

适用于血虚发热证。血为阴,气为阳,血借气生,气赖血附,此阴阳互根之理。若病人脱血过多,血虚而气无所附,则虚阳外浮,症见肌肤燥热、面红目赤、烦渴引饮、脉洪大而虚,重按则微。此血虚发热,症状表现颇似白虎汤证。李东垣说:“若误投白虎必死。”治宜补气生血,使阳生阴长,血足则虚热自退。常用方剂有当归补血汤、参芪四物汤等。

3.养心清热法

适用于心热扰神证。心属火、主血而藏神,心血虚则火旺,火旺则神不安,出现心中烦热、夜不安寝等症,此阴虚火亢,可用黄连阿胶汤、朱砂安神丸等以育阴清热,或用天王补心丹、柏子养心丸等以养血安神;若心热下移于小肠,则小便短赤、淋沥涩痛,炎上则口糜舌烂,伤及血络则尿中带血,宜用导赤散以导赤清心,或用《医学心悟》阿胶散以滋阴凉血。

4.滋水养肝法

适用于肝肾两虚证。肝属木,肾属水,水能生木,肾为肝母,肾水不足则肝失所养,枯木生火则肝阳上亢,症见头昏、目眩、面赤、耳鸣、脉细弦等,此水不涵木,治宜滋肾养肝。常用方剂有六味地黄丸、杞菊地黄丸等。

5.清肝泻火法

适用于肝胆火旺证。肝开窍于目,与胆为表里,肝胆之火上炎,则见目赤肿痛、流泪羞明、头眩、口苦、耳肿、耳鸣等症,治宜清肝降火,可用丁甘仁方“清肝降火法”(桑叶、石决明、生地黄、菊花、钩藤、赤芍、山栀、贝母、牡丹皮、茶花、鲜芦根等);若肝经湿热下注,则见小便淋浊、下疳溃烂、囊痈便毒、阴痒阴肿等症,治宜清肝火、利湿热,可用龙胆泻肝汤。

6.养阴清肺法

适用于阴虚肺燥证。肺为燥金,而主清肃,上通咽喉,肺阴虚则燥化太过,干咳咽痛,重则咽喉白腐,此肺阴不足,虚火上炎,治宜养阴清肺,常用方剂有琼玉膏、养阴清肺汤等;如肺经伏火证,出现皮肤蒸热、洒淅恶寒、日晡益甚、咳嗽喘急等症,又宜清肺火、降肺气,用泻白散等。

7.养阴清胃法

适用于阴虚胃热证。胃阴不足,虚火上炎,出现口气热臭、齿龈肿痛、口舌溃烂、烦热口渴、舌红少苔、脉滑大而数等症。此胃火熏蒸,阴虚阳亢,治宜养阴凉血、兼泻胃火,常用方剂有清胃饮、甘露饮、玉女煎等。

此外,尚有育阴利水法,适用于膀胱虚热证,小便淋沥不利,宜用猪苓汤以育阴清热利水;若属膀胱湿热塞阻,致令小便癃闭者,则宜用八正散以清热泻火、利水通淋;清热厚肠法:适用于热痢下重症,治宜苦寒清热、厚肠止痢,常用方剂有香连丸、白头翁汤等。

五、下法

1.峻下、急下与轻下、缓下

凡用下法,固然要根据证候的寒热,分别温下或寒下,但同时也要考虑到病人体质的强弱、病势的轻重、情况的缓急等等,恰如其分地选方用药。一般来说,身体壮实,病情比较严重急迫的,应该峻下、急下(大承气汤、十枣汤、大陷胸汤、抵当汤、备急丸等都是峻下、急下剂);反之,则应轻下、缓下(小承气汤、调胃承气汤、桃仁承气汤、麻仁丸等都属轻下、缓下剂)。

2.先补后攻、先攻后补与攻补兼施

体虚之人,而患里实之证,正虚邪盛,攻之则伤正,补之则碍邪,在这种虚实夹杂的情况下,治疗原则是虚甚则先补而后攻,以助其正气;实急则先攻而后补,以防其虚脱;虚实参半,则攻补兼施,使邪去而正不受伤(黄龙汤、承气养营汤等都是攻补兼施的方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