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
阿缘打开院门,吱呀一声,齐双喜抬头看了眼,是右边这扇门门钉歪了,他身材高大,又是上下两世职业病,掂起脚,左手一顶,右手一拍,退出门外。
“再试试。”
院门再次打开,不响了。
“公子真当有趣。”阿缘捂嘴轻笑,眼睛弯弯的。
齐双喜全身毛孔张开似的舒服。
前院有一株枇杷树,树下架着竹篱,四五只养得极漂亮的鸡,正咯咯吃米,昂首看人。
穿过两三支细竹,踏过浅浅青苔的花石小径,是一个不大的后院,院外都是桃花,这里却是梅花两株,在早春艳阳中开得正好。
仰头看去,漏着天光,整个天地便成了粉白色。
如此心旷神怡站了一阵,阿缘也换了套裙子从屋内走出,鹅黄色轻纱长裙,套件湖蓝色襦袄,浅浅画了眉毛点了红唇,头上依旧是那根略显粗俗的金簪。
姿色并未大增,但依旧是让人看着舒服。
两张官帽椅,一方核桃木茶几,一个炭火泥炉。
煮茶。
齐双喜张手在路边烤火,以掩饰自己的无措。
没经验啊,接下去该干嘛?
对诗?
听曲?
那事情是无论如何做不得的,但总不能在侯牡丹那边跌了份儿,可惜身上只得些碎钱,看这场面,拿来贿赂眼前这姑娘怕是太羞辱人了。
如此想着,炭炉里啪是一声,弹出一枚火屑,他下意识摊开手掌,想起那侯牡丹的潇洒,那火屑便在五指微摆间轻轻起舞,直至化作一点灰烬,落入掌心。
“公子有一双巧手。”阿缘笑着递上茶。
齐双喜道谢一声,吹了吹,轻抿一口,是不是好茶,他是不懂的,但总不能冷场,让人看轻了去。
阿……算了。
“那些鸡养了几年了?”
“三年了。”阿缘往炉里加入一块荔枝木炭,微笑道,“公子也会养鸡?”
“何止是会,养了七八年,但没有你养得好,看品种应该是镜州那边的吧,可好吃了,特别是白切,就是饲料金贵了些,又容易遭瘟……”
说到专业,齐双喜来了劲,叨叨一阵后终于发觉不妥,讪笑道:“在这儿说吃鸡,我也太俗气了,姑娘莫怪,那几只鸡养得如此好看,凤凰似的,想来怎么舍得吃了。”
“公子自谦的俗气,却是最是难得的真情,鸡,自然是养来吃的啊。”
齐双喜听得舒服,见对方又加了一枚炭,面上藏着幸福,眉心却有淡淡一缕灰气。
他转头揉了揉眼睛,喝了口茶,再瞧去。
确实是有一缕灰气。
就像那晚在郑氏祠堂看见的那样。
还好,也有影子。
气海之中微微翻腾。
于是心中一横。
“姑娘别动。”
“嗯?”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向阿缘眉心,阿缘没有躲,灰气却想躲,即将敛入眉心时,被灵气轻巧沾住,又轻巧拖出短短一缕,收入气海。
“有灰。”
齐双喜亮出食指,指头上果然有一点灰,阿缘笑道:“我就说公子有一双巧手,谢了。”
如此说笑着,一滴眼泪竟渗出眼眶。
“有灰。”阿缘擦去眼泪,又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坐下没多久,又是让公子修门,又是让公子拈灰,倒是我该给公子银子才是。”
她大大方方说到钱,齐双喜立时便轻松许多。
“也不是我花的钱,我是第…一次,便能和大宋东南第一美人喝茶,实在是运气不错。”
“我也好奇来着,小女子蒲柳之姿,外头怎么会传出这种羞人名头。”阿缘张着一双并不大的眼睛,内里满是好奇,绝非做作。
“我也不晓得,但觉得吧,美人在骨不在皮,姑娘能获得如此美誉,自然是有道理,况且姑娘也确实是真的美。”
“真的?”
“真的。”齐双喜挑了挑眉毛,直视着她的眼睛。
两世为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从见到面前这女子,心里就说不出的安宁熨帖,甚至隐隐有亲近之意,他不知道和那些标准意义上的大美女相处,是何等感觉,但此时盈满身心的舒服,却是真真实实的。
这应该就是美女吧。
“公子如此说,我心里也好受了些,总怕让那人银子白花了,那些人。”
阿缘的一字口误,听在耳中却不点破,因为又有灰气出现在那女子眉心,他强忍手痒,便随口道:
“第一次到千安,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公子从何处来?”
“采霞峰下。”
“采霞峰,落霞宗?”阿缘停住倒茶动作,诧异道。
“姑娘听说过?”
“我就知道公子不类凡俗,果然是那修真的仙人。”
齐双喜只笑笑接满茶,不置可否,不知为何,他不想欺瞒眼前这女子。
“我就知道,我知道的。”阿缘放回茶壶,竟有些紧张又欢喜地搓起了手,沉默少倾,起身万福,声音低而清脆:
“还请仙师帮小女子一个忙。”
“坐下说话。”齐双喜见那缕灰气愈重,竟笔直高过了发际,看着颇为不祥,便换了面对凡人时,修士该有的语气。
阿缘行礼坐下,这次只坐了半边椅子。
“小女子有一个朋友……那朋友虽然愚钝,不及仙师万一,可终于得天垂青,踏入仙途,后日,便在这千安城举办入道大典,小女子身份轻贱,万不敢前去观礼,所以还想托仙师给他带句话,哎呀……”
“怎么?”
“小女子却是糊涂了。”阿缘双手抱膝,尴尬笑道,“我自想着与那朋友身份悬殊,倒忘了与仙师更是云泥,请仙师做这事情,岂不是折辱仙师得紧了?”
“阿缘。”齐双喜抬眼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刚才说,真情最是难得,如果你要使那人心伎俩,银子可真是白花了。
阿缘不语,离座下拜,鹅黄长裙铺在青石之上。
“还请仙师理解,仙凡之别,是真的能将凡人压变了样,小女子寻常,绝不是如此愚蠢小气。”
齐双喜心中暗暗叹气,两天之前,自己不也是一个凡人,这便让她抬头起身。
“带什么话?”
“请仙师跟他说,阿缘会嫁人。”
女子说这话时,正好暖风吹过,几点梅花飘落院中,落在她的裙摆,落在她的发髻,落在她幸福的眼神里。
那缕灰气又长了两寸。
既然已经亮明身份,齐双喜便不再掩饰,抬手虚钩,那道灰气便被扯出眉心,收入气海,当然,阿缘是看不出来,所以她误会了这个动作,脸上微微变色,挣扎许久才决然道:
“如果仙师是凡人,小女子必然以身相许,绝不勉强,但如今他亦入仙途,将来或许还要蒙仙师福泽,所以,小女子万万不敢。”
说罢再次下拜。
呃……
姑娘你误会了……
你把我齐双喜当什么人了……
所有委屈化作一句哈哈,齐双喜将杯中茶喝尽,起身问道:
“什么名字?”
“陆锵,江湖上还有个称号,说来叫仙师笑话了,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