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双喜听得分明,当时的对话是这样的。
“她不是我妻妾。”
“老子管你娘的凡俗烂规矩那么多,你就说,她是不是你在凡间唯一动情之人?”
陆锵低头不答。
“你他娘可以不认啊,你不认老子也可以带你回山,但要是山上那些叔伯们查出来,说你他娘斩尘缘他妈还留一丝,还他妈是最粗的一丝,你他娘这辈子就别想修仙了。
陆锵鼻尖多了一滴汗珠。
“是,麻烦仙师了,还请问仙师,小子该如何做才能弥补一二?”
“你是以何入道?”
“刀。”
“刀在何处?”
汗珠落地,陆锵双肩一颤,长须道人侧过身子。
齐双喜踮脚回看,阿缘低着头站在那里,他心里盘算着侯牡丹那边薅过来的家底,又盘算自己如今练气二层的本事,能在陆锵手底走过几刀。
陆一刀拖刀走下高台,往阿缘走去,有鹰狼之色,气息极为稳定。
侯牡丹收起扇子。
“我看那傻X(注,傻X一词是这两天齐双喜所教)不顺眼,但他有练气八层,我不一定能干死,话说…那就是阿缘吧?”
“是。”
“我表弟还是靠谱的,真好看。”侯牡丹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储物袋里掏东西,很快从头到脚武装了全身。
——让我来?
火焰在脑海中隐隐灼现。
——不,我要干死那狗日的。
——你不是他对手。
——是。
——好。
阿元敛去火焰,她想着出手,原本只是为了亲手从这凡人武夫手中,感受曲中取直之道,但这家伙既然难得硬颈一回,就让他去吧。
年轻人的火气,最是珍贵。
齐双喜运转灵力,硬生生从人群中撞出,然后正巧看到刀落。
阿缘的眼睛弯弯的。
没有夺刀,而是向男人胯下飞起一腿。
我的第一任师父,杭州陈!
陆锵右膝半跪,挡下飞腿,刀锋由直劈转成直削,直取阿缘咽喉。
「神行符」运转,齐双喜掠到二人之间,「爆躯符」运转,一双满是老茧疤痕的手,抓住了一双粗长的手。
刀锋落在阿缘颈上,浅浅一道血痕。
近五年来,陆锵的刀第一次停住。
修士?
他面色不改,听得身后高台之上已乱作一团,罡风如刀,狂卷着丝丝蚀骨暖风,不断有武夫从身旁跑过,满身血痕,抱头鼠窜。
阿缘啊,你已赠我五年气运,今日舍得收回么?
他眼中现出一缕温柔之色,闪现在女子眼中,女子疑惑尽散。
这样烂俗的剧情,齐双喜没看着,他左腕骨已裂,死死盯着陆锵手中铁刀,身上还有七八张符箓,有信心再挡个七八招。
——小心。
一道寒芒在余光里出现,可陆锵的刀明明没动啊。
转眼瞥去。
一把短刀插入阿缘心口。
短刀的刀柄,握在陆锵左手。
世人皆知陆一刀。
但世人不知,陆锵入道,用的是两把刀。
一刀斩人命。
一刀断人性。
陆锵抬起眉眼,放开左手,手腕猛地一抖,甩脱齐双喜,转身跃上高台。
齐双喜抱住阿缘软软跌落的软软身体,眼见浓浓灰气,在女子眉心直直三尺,他不敢采,只赶紧把两张「吊命符」拍上,然后截住女子话头,随手扯住两个跑路的武夫,亮明修士身份,起身向高台跑去。
长须道士笔挺如松,每一挥拂尘,便有数百枚刀尖凭空出现,时而翻滚如龙,时而激射八方,刀架早已碎了一地,硬土高台刀痕累累。
一道紫金身影在刀尖暴风中时隐时现,应该是挂了彩,但时而祭出一张「巽木罩」挡住必杀一击,时而一把丸子丢出,爆出尖利藤蔓偷袭,再加上身法如春风轻盈流动,一时也不显败相。
倒是那陆锵加入战团后,便在长须道人身旁掠阵,不仅出刀挡下几次偷袭,还以凡人难以想象的眼光,几次砍在侯牡丹身法转圜处。
还好只是一个凡人。
齐双喜暗骂几声,顶着罡风掠上高台,将蜷缩一角的陆氏家人一手一个,抛向远处,看清楚眼下局面,飞身扑入战团。
与陆锵擦肩而过。
与长须道人擦肩而过。
利刃加身,一个不小心,要害便躲不过,但他想起天际那道烈火。
“好胆!”
长须道人收回罡风,数道拂尘丝崩得笔直,插向齐双喜脊背。
“助我!”
齐双喜大喝一声。
阿元的战斗直觉堪称元婴之最,此时哪怕只能借用万一,也够用了。
丝丝缕缕从背后刺入又刺出,血落一地,吓人,但死不了。
齐双喜扑向的,是一直着的那道童,左掌掐住其咽喉,狠狠掼落于地。
侯牡丹现出身形,一木屐踹在陆锵心口,双掌豪光闪闪,拍向长须道人左右太阳穴。
长须道人肝胆俱裂,看那豪光,隐隐竟是筑基级灵器,又来得正在自己法术被破之时,灵力被死死压制,哪里躲得过去?
那小子手上有如此好东西,却一直隐忍不用,原来竟是等待此刻。
一生仙途风光艰难,在脑中快速掠过,闭目等死。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拽住长须道人后领,甩向身后,砰地一声,豪光相击爆涨,有如雷鸣。
陆锵的尸体如破絮般吹散,零零碎碎滚落在广场之中。
少倾,豪光消散,耳鸣稍缓,齐双喜放下手臂,见得侯牡丹面前负手站着一青年男子。
那男子身着蓝袍,五官和侯牡丹颇为肖似,只是一双丹凤眼深沉如渊,嘴上说着什么,最后一拱手,看了齐双喜一眼,又看了侯牡丹一眼,抬手唤出飞剑,御风而去。
那两眼,都藏着轻蔑。
齐双喜轻拍耳朵起身,那道童砸地之处,只余下几块残破金属碎片,长须道人远远坐在地上,盘膝运气,脸色煞白。
他伸手去拍侯牡丹肩膀,却被沉肩躲过。
紫金锦袍的男子几个起落,消失在校场之外。
远远有阵阵马蹄声响起,齐双喜找到阿缘所在,向几位武夫道谢,然后抱起阿缘,离开时,见许多武夫先是偷偷在地上找着什么,然后放开手脚满地乱刨,为争夺着什么大打出手的也有,有赶紧往嘴里送的,有往别人嘴里掏的。
只是那把铁刀,不知消失于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