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偏心

阿缘不愧是气运之女。

齐双喜捏符隐匿身形,抱着她赶回客栈,床上多了一袋丹药,有侯牡丹的香味,这便自己吞了一枚,给阿缘也服了一枚。

见效奇快。

不多时,身体数十个细孔渐渐愈合,看阿缘呼吸也稳定许多,这便仔细剪开她上身衣物,稍作心理建设后,手起刀出,按住涌血伤口,灵力释出护其心脉。

这时才发现,阿缘的心脏居然长在右边。

怪不得。

否则十张「吊命符」也是白搭。

待得掌中平稳,这才剪下小衣稍作包扎,拉上被子。

呼——

连番折腾,也是累了,但还是要洗手的啊。

虽然存货里还有「净身符」,但一时也改不了凡人习惯,于是又进出一番,这才清清爽爽,换回落霞宗的道袍,坐在窗前就冷茶吃馒头。

一代刀客身死大典,千安城里想必已乱成一片,哪怕是如此高档的客栈,也听得有人想要搜查,用钱才打发了去。

刚才路过侯牡丹房间听了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果碰到什么事情,自己是非帮忙不可的。

阿缘今日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中,贵楼是肯定不能让她回去了,难道要带在身边吗?

气运之女,听起来实在诱人。

可那陆一刀又如何?

乱糟糟一日,本想着坐下休息,没想到坐下后脑子更乱,竟生出一丝丝“还不如回采霞峰”的念头。

更乱的是,这一丝丝还是被阿元捕捉到了。

左眉上的伤疤隐隐灼热。

但阿元不说话。

“阿元姐姐,那晋云宗很厉害吗?”

——小镇名流。

“江南侯家呢?”

——原本籍籍无名,靠侯五一己之力,如今勉强可以上桌,小孩桌。

“你呢?”

——我什么?

“你的宗门,肯定很强。”

脑海中沉默许久,齐双喜也习惯了,准备再从纸袋里捞个馒头,伸出的手突然顿住。

——如果有我,或许有望争一把仙椅。

仙椅?

齐双喜心念微动,偷偷勾住阿元一缕元神,看到某个世界大千一角,然而就在此时,两眼一黑,气海忽然剧烈翻涌,灵气不受控制地冲上巨阙,又冲向泥丸。

幸好褐发飘飘,一道烈火挡住灵气,又护着稳稳下落回到气海。

刚才吃的馒头全吐了。

也差点死了。

那清冷微沙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以不是我瞒你,而是有些存在,你境界太低,连想都不能去想。

不想了。不问了。

齐双喜颤巍巍摸到茶杯喝一口,又吐了一地。

踢门声响。

侯牡丹左手抱着一坛,右手提着一坛,入得房来看见一地狼藉,蹙眉嘀咕道:“药毒这么大?不至于啊?”

放下酒坛,侯牡丹五指微抖,清风拂去污浊,又顺手拍去泥封,仰头一倒,倒是先湿了半身,目光怔怔落在阿缘脸上。

“是来跟齐兄说声对不住,愚兄我要食言了。”

“哦?”

“我明日就要回家,不能送你一程了。”

“嗯。”

齐双喜见他又是仰头一倒,出门要了两个海碗,拍去泥封倒满。

够烈,是好酒。

自从下午那男子出现,侯牡丹眉心的灰气就没断过,原本还是短短一道,此时两口酒下肚,沉默一阵,化作缕缕飘摇,如同海草。

“想说就说。”

“怕你笑话。”

“肯定笑啊。”

“好,那我就说了。”

侯牡丹盘腿歪在椅里,脚上还是那对木屐,抱着酒坛,伸手喝了一碗,几分迷离道:

“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婆婆妈妈,我尽量说得短些。

“我爷爷侯五,家主之位已坐了近两百年,这没什么好说的,我侯家能有如今声势,全有赖他一人,呃,那位前辈想必更加清楚。

“日前我和你说他老人家闭关,稳固金丹后期,却是如此,可麻烦就在于我没说的后半句话,接下去就是冲击元婴了。”

……

……

“你好像很平静。”

“怎么了?”

“冲击元婴九死一生啊?”

“哦,我吐傻了。”

“唉,接下去你也能猜到,要有一个候任家主。”

“是你?”

侯牡丹喷了一身,干脆把袍子扯掉,怒道:“你看我像这块料吗?”

小说里一般都这样,我一个废材,怎么就成家主了?

心中吐槽一句,也没开口刺激他,只默默给他满上。

“候任家主是我爹。”

“那不挺好?恭喜了。”

“我爹练气四层。”

“……”

“过不过瘾?给我五!”

啪——

“我自己想想都好笑,我爷爷十个儿女,我爹最废,事实就是这样嘛,他老人家竟然就指定我爹继任,我二伯七姑都是金丹,你说说,这事情怎么弄?”

“是有点扯。”

“扯到阇婆去了我跟你说,你知道更扯的是什么?更扯的是,我家居然有传言,我爷爷指定我爹,是为了让我将来继承家主。”

得,又绕回来了,齐双喜暗暗好笑,看旁边这公子哥哪里有半分能持家的样子,下午那男子像样多了。

想到此处便问道:“你兄弟?”

听到这话,侯牡丹瞬间就蔫了,低叹道:“我爹哪里有福气,有个那么好的儿子,是我堂弟,二伯的儿子,筑基中期了都。”

“老人家如此安排,自然是有道理,谁知道你没有逆袭那一天呢?”齐双喜安慰道。

“逆袭?”侯牡丹咂摸一阵,眼中光芒稍涨又暗淡下去,“我可不要那逆袭,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我侯家忝为练器世家,几十个兄弟里,就我自小没做出件像样东西,今天还被那侯玉兰顶心顶肺,说他自会往晋云门给个交代,只请我速速回家,别错过了我爹的婚事,妈的,不知道那老东西是不是骗我,这才出来几天?”

……

酒过三旬,话渐渐密了,又渐渐疏了。

侯牡丹毕竟世家底蕴,直至喝醉都没什么失态之举,任由齐双喜把他扛回房间丢在床上,挣扎着互相交代些事情,这才肯缩进被子里,酣酣睡去。

齐双喜取走那道灰气,回到自己房间整理狼藉,再把自己清理一遍,坐在椅子上发呆。

跟侯牡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你不能为了所谓的自由自在,光享受着家里的福气,又不承担家里的义务。”

此时冷静下来想想,他两世为人都没有享受过这种福气,不知鱼之悲乐,只听了一晚上吐槽就去指点,会不会过于轻佻了。

但说过的话,再后悔也是收不回了,只能悻悻于心,像枕头里的硬絮,辗转时沙沙恼人。

不知坐了多久,阿缘轻咳几声,齐双喜赶忙去喂了几口清水,摸额头,没有发烧,也没有胡话。

他想起那把短刀丢在床底,便俯身摸了出来。

上头还有阿缘的血迹。

——齐双喜。

——嗯。

——在你们凡人看来,这女子和那什么一刀,是不是极为亲近了。

——不能再亲了。

——你想什么呢?

——喝多了。

——我是想,你说,那什么一刀,知道这女子的心口在右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