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缘不愧是气运之女。
齐双喜捏符隐匿身形,抱着她赶回客栈,床上多了一袋丹药,有侯牡丹的香味,这便自己吞了一枚,给阿缘也服了一枚。
见效奇快。
不多时,身体数十个细孔渐渐愈合,看阿缘呼吸也稳定许多,这便仔细剪开她上身衣物,稍作心理建设后,手起刀出,按住涌血伤口,灵力释出护其心脉。
这时才发现,阿缘的心脏居然长在右边。
怪不得。
否则十张「吊命符」也是白搭。
待得掌中平稳,这才剪下小衣稍作包扎,拉上被子。
呼——
连番折腾,也是累了,但还是要洗手的啊。
虽然存货里还有「净身符」,但一时也改不了凡人习惯,于是又进出一番,这才清清爽爽,换回落霞宗的道袍,坐在窗前就冷茶吃馒头。
一代刀客身死大典,千安城里想必已乱成一片,哪怕是如此高档的客栈,也听得有人想要搜查,用钱才打发了去。
刚才路过侯牡丹房间听了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果碰到什么事情,自己是非帮忙不可的。
阿缘今日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中,贵楼是肯定不能让她回去了,难道要带在身边吗?
气运之女,听起来实在诱人。
可那陆一刀又如何?
乱糟糟一日,本想着坐下休息,没想到坐下后脑子更乱,竟生出一丝丝“还不如回采霞峰”的念头。
更乱的是,这一丝丝还是被阿元捕捉到了。
左眉上的伤疤隐隐灼热。
但阿元不说话。
“阿元姐姐,那晋云宗很厉害吗?”
——小镇名流。
“江南侯家呢?”
——原本籍籍无名,靠侯五一己之力,如今勉强可以上桌,小孩桌。
“你呢?”
——我什么?
“你的宗门,肯定很强。”
脑海中沉默许久,齐双喜也习惯了,准备再从纸袋里捞个馒头,伸出的手突然顿住。
——如果有我,或许有望争一把仙椅。
仙椅?
齐双喜心念微动,偷偷勾住阿元一缕元神,看到某个世界大千一角,然而就在此时,两眼一黑,气海忽然剧烈翻涌,灵气不受控制地冲上巨阙,又冲向泥丸。
幸好褐发飘飘,一道烈火挡住灵气,又护着稳稳下落回到气海。
刚才吃的馒头全吐了。
也差点死了。
那清冷微沙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以不是我瞒你,而是有些存在,你境界太低,连想都不能去想。
不想了。不问了。
齐双喜颤巍巍摸到茶杯喝一口,又吐了一地。
踢门声响。
侯牡丹左手抱着一坛,右手提着一坛,入得房来看见一地狼藉,蹙眉嘀咕道:“药毒这么大?不至于啊?”
放下酒坛,侯牡丹五指微抖,清风拂去污浊,又顺手拍去泥封,仰头一倒,倒是先湿了半身,目光怔怔落在阿缘脸上。
“是来跟齐兄说声对不住,愚兄我要食言了。”
“哦?”
“我明日就要回家,不能送你一程了。”
“嗯。”
齐双喜见他又是仰头一倒,出门要了两个海碗,拍去泥封倒满。
够烈,是好酒。
自从下午那男子出现,侯牡丹眉心的灰气就没断过,原本还是短短一道,此时两口酒下肚,沉默一阵,化作缕缕飘摇,如同海草。
“想说就说。”
“怕你笑话。”
“肯定笑啊。”
“好,那我就说了。”
侯牡丹盘腿歪在椅里,脚上还是那对木屐,抱着酒坛,伸手喝了一碗,几分迷离道:
“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婆婆妈妈,我尽量说得短些。
“我爷爷侯五,家主之位已坐了近两百年,这没什么好说的,我侯家能有如今声势,全有赖他一人,呃,那位前辈想必更加清楚。
“日前我和你说他老人家闭关,稳固金丹后期,却是如此,可麻烦就在于我没说的后半句话,接下去就是冲击元婴了。”
……
……
“你好像很平静。”
“怎么了?”
“冲击元婴九死一生啊?”
“哦,我吐傻了。”
“唉,接下去你也能猜到,要有一个候任家主。”
“是你?”
侯牡丹喷了一身,干脆把袍子扯掉,怒道:“你看我像这块料吗?”
小说里一般都这样,我一个废材,怎么就成家主了?
心中吐槽一句,也没开口刺激他,只默默给他满上。
“候任家主是我爹。”
“那不挺好?恭喜了。”
“我爹练气四层。”
“……”
“过不过瘾?给我五!”
啪——
“我自己想想都好笑,我爷爷十个儿女,我爹最废,事实就是这样嘛,他老人家竟然就指定我爹继任,我二伯七姑都是金丹,你说说,这事情怎么弄?”
“是有点扯。”
“扯到阇婆去了我跟你说,你知道更扯的是什么?更扯的是,我家居然有传言,我爷爷指定我爹,是为了让我将来继承家主。”
得,又绕回来了,齐双喜暗暗好笑,看旁边这公子哥哪里有半分能持家的样子,下午那男子像样多了。
想到此处便问道:“你兄弟?”
听到这话,侯牡丹瞬间就蔫了,低叹道:“我爹哪里有福气,有个那么好的儿子,是我堂弟,二伯的儿子,筑基中期了都。”
“老人家如此安排,自然是有道理,谁知道你没有逆袭那一天呢?”齐双喜安慰道。
“逆袭?”侯牡丹咂摸一阵,眼中光芒稍涨又暗淡下去,“我可不要那逆袭,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我侯家忝为练器世家,几十个兄弟里,就我自小没做出件像样东西,今天还被那侯玉兰顶心顶肺,说他自会往晋云门给个交代,只请我速速回家,别错过了我爹的婚事,妈的,不知道那老东西是不是骗我,这才出来几天?”
……
酒过三旬,话渐渐密了,又渐渐疏了。
侯牡丹毕竟世家底蕴,直至喝醉都没什么失态之举,任由齐双喜把他扛回房间丢在床上,挣扎着互相交代些事情,这才肯缩进被子里,酣酣睡去。
齐双喜取走那道灰气,回到自己房间整理狼藉,再把自己清理一遍,坐在椅子上发呆。
跟侯牡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你不能为了所谓的自由自在,光享受着家里的福气,又不承担家里的义务。”
此时冷静下来想想,他两世为人都没有享受过这种福气,不知鱼之悲乐,只听了一晚上吐槽就去指点,会不会过于轻佻了。
但说过的话,再后悔也是收不回了,只能悻悻于心,像枕头里的硬絮,辗转时沙沙恼人。
不知坐了多久,阿缘轻咳几声,齐双喜赶忙去喂了几口清水,摸额头,没有发烧,也没有胡话。
他想起那把短刀丢在床底,便俯身摸了出来。
上头还有阿缘的血迹。
——齐双喜。
——嗯。
——在你们凡人看来,这女子和那什么一刀,是不是极为亲近了。
——不能再亲了。
——你想什么呢?
——喝多了。
——我是想,你说,那什么一刀,知道这女子的心口在右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