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吕织娘终于稳住了练气一层,石榴花也越发红了。
齐双喜站在院中,几支石榴翻墙而过,这是他在吕平镇的新家。
他的和她的。
跟吕织娘表明租房想法后,妇人直接说不嫌弃的话,住隔壁就好。
隔壁是吕善材的屋子,发达后早搬了出去,每个月还要回来住一两天,打扫打扫,养养人气,麻烦得紧,如果有人能住进来自然好,就怕嫌弃。
哪里会嫌弃?
齐双喜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不愧是吕木匠家的屋子,先不说大小适中,用料扎实,关键是保养得极好,砖有砖样,瓦有瓦样,处处透着体面人家的气质。
唯一麻烦的是吕善材不肯收钱。
象征性客气几下便接受了,毕竟兜里没几个钱,将来有机会的话,给吕木匠寻个方子就是,说来也怪,这青年长得精壮,成亲四年了都还没孩子,这么个积善之家,活该多子多福。
再过两个月,就可吃石榴了。
——我喜欢这个花,红得很好看。
——石榴果也很好吃,阿元姐姐吃过吗?
——当年还是金丹时,灭了青曲门,有颗石榴树已成仙品,我想试试,刚剥开来就丢掉了。
——咋了?
——旁边有个多舌的,说我们运气不错,这果子以往只有元婴才吃得到。
——那也大可不必……
——后来那石榴被山下狐妖吃了去,百年成金丹,寻上门来找我单挑,说义之所在,不得不报仇。
——又咋了?
——当年我把石榴树烧了。
……
话说回来,这屋子还有个小毛病,隔壁有个耳力极好的人,便不好开口说话了。
如往日一般,齐双喜吐纳好十六个周天,正要到隔壁和吕织娘练刀,听到巷口远远传来小跑声,转眼便到院门前。
“不好了齐先生~”
来人扶腰喘气,是吕木匠铺子对门的伙计。
“吕木匠被人打了!”
隔壁院门打开,吕织娘脸现忧色。
“吕婶你就在家里等着,我去看看就行。”
齐双喜随手带上院门,吕织娘点点头,“麻烦齐先生了。”
当下不再多说,步子看着不快,却远远把那伙计甩在后头,到了街市一看,果然,铺子外已挤满看热闹的和劝阻的,怒骂声声传出,什么偿命,遭瘟,下蛊之类。
几肩膀挤进铺子,先看到的是地上一张喜被,被上躺着一女子,凤冠霞帔极是华美,但面如金纸,眼珠子暴突,嘶嘶盯着空气,像是快不活了。
那吕木匠被两个壮汉反手压着,朝女子跪在地上,上衣已被扯破,一身精壮满是血痕,脑袋更是披头散发,鼻梁都歪了,兀自呵呵喷着怒气。
吕木匠面前站着一老一少,皆是华服,那新郎官模样的青年早已衣冠不整,剧烈颤抖着,兜头兜脑一拳砸下。
齐双喜轻轻抓住。
一老一少愤怒回头,又有两个壮汉左右夹来。
唉,好像剧情已经不允许低调了。
松手,左右掌探出,准确落到关节处,同时一按一扯。
脚底轻飘上前,抓住压在吕木匠肩头的两只手腕,微抖。
四个吃痛声同时响起,两臂两腕齐齐脱了臼。
齐双喜拉起吕木匠。
“得罪,还请老丈和公子把事情说了。”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若有若无瞟了眼工具架,那一老一少果然退后一步,老者没能压抑愤怒,颤抖着说了起来,说着说着涕泪横流。
他们是隔壁郝平镇人,今日女儿出嫁,女婿一年前就在吕木匠这儿订了顶花轿,出门时人还好好的,可还没走到一半,新娘就不行了,赶紧找大夫来看也无济于事,倒是有个同行的婆子看出蹊跷,说这花轿不吉利,便扭头把人带过来讨个说法。
“我娘子八字属木,这狗日的杀才竟在花轿顶上雕了金桔和银桂,这不是黑心要克杀我娘子不是?!”
“我哪里懂你娘子八字!”吕木匠血口喷道。
齐双喜赶紧摆手制住,这样辩解不就陷入逻辑陷阱了嘛,果然,老者马上赶上了话。
“你这狗才当我不知?小女好奇自己出嫁所乘之物,曾偷偷来瞧过,定是你见…见…定是你眼红他人姻缘,暗暗…暗暗…啊~我苦命的闺女啊~”
老人坐地痛哭,新郎也赶紧坐下,双双抱头。
齐双喜扫了眼铺子外黑压压的人头,蹙眉道:
“新娘子的八字,你们不知?”
“花轿刻了什么事物,你们不识?”
“大喜之日,就这么让她躺地上被人瞧,你们不心疼?”
“她遭了什么罪?摊上你们这种老爹老公。”
一老一少止住嚎叫,迷茫抬头。
齐双喜随手给那四个壮汉接上关节。
“赶人,关门,守门。”
壮汉乖乖去办,一老一小四只眼睛突然冒出光来,从来医武不分家,这青年身手了得,搞不好看病驱瘟也有两手,何况此时稍稍冷静下来,发现这青年纤尘不染、仪态自如,竟有几分得到高人气质。
可惜就是生得高大了些,肤色也有些黑。
“新郎官,你给你娘子除下凤冠,然后找个角落蹲着别看,吕木匠,你带老人家到后仓,看看花轿用的是哪种木料。”
得,更高人了。
三人赶忙照做,吕木匠自然知道齐双喜身份,碍于承诺不能嘚瑟两句,只气鼓鼓带着老者离开。
新娘好一张福气的脸,这新郎家怕是要出状元。
齐双喜心中赞叹一声,在新娘身旁坐下,摞开两支大红袖子,露出一对洁白圆润的手臂,双手紧紧抓着,指缝不断有灰气冒出。
尝试去扯开双手,再扯便要断了。
不知碰到什么邪门玩意。
他备好几张符箓,如果不对就跑路,这才一指轻轻拈住灰气,打毛线一样卷在指中。
这道灰气很有韧劲,有如实物,转眼就缠满了食指。
接下去用无名指。
新娘轻哼一声。
“别回头。”
待得缠满三指,终于不再扯出,但也扯不断,隐隐还有挣扎角力之意。
有意思。
他确认几张符箓的位置,闭上眼睛,从气海中引出一道灵力,循着灰气,小心进入新娘掌中。
掌中握着一件物事,丝丝灰气从那物事逸散而出,扎满手掌,又循着经脉进入新娘体内。
已经到心脏了啊。
识海中现出一把短刀,看清掌中那千丝万缕所在,刀落。
灰气应刀而断,可数息又长,且更加疯狂扎入手掌。
新娘双颊开始凹陷。
倒是要看看你快还是我快。
少倾。
得,你厉害,你快。
眼看新娘是抢不回来了,他忽然想起陆锵,然后笑骂自己竟如此死蠢。
短刀一把扎入那物事,那物事轻颤几下。
又一刀。
再一刀。
刀刀扎入那物事关键处。
不知几刀过后,那物事老实了。
三指同勾,灰气收入气海。
睁眼,瞧准那残余灰气从新娘鼻下冒出,又左手食指轻勾,同样收下。
新娘哇的一声,一口气终于顺了,开始哇哇大哭。
后仓吱呀作响,应该是吕木匠把老者制住了,顺便用了些力,新郎官倒是沉得住气,身体筛糠似的,脖子还梗着。
齐双喜掰开新娘手掌。
掌中是一颗粉红色的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