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取死

少年隐于雾中,默然静听。

这些泼皮假意忏悔,他无动于衷。

看似幡然悔悟,实乃贪生怕死。

此时。

日头快要升起,时间不多了。

瘦猴望着胖头将额头砸出闷响,喉结不住滚动。

须知道,苍梧山深不可测,峭壁如刃。

雾锁烟横,千年白骨尽葬此间。

蛇盘谷的镇山石,苔痕斑驳,字迹漫漶。

就连九死一生的采药人,至此无不悚然。

解刀卸篓,焚香三炷。

更别提,他们这些胆量不大的无赖。

“娘娘开恩!”

胖子嚎啕起来,额角渗出的血珠,滚进眼眶。

“疤脸在谷里刨了蛇冢!那些沾血的银钱都叫他独吞了!”

瘦猴也是以头抢地,不断嘶吼,“我一个子都不敢拿啊!”

高个子的柴刀,不断朝着四周乱砍,“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拿!”

向来以沉稳著称的黄麻子,却在此时打了个寒颤。

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

腥潮气息。

鳞片剐蹭的碎响。

恍惚间。

似有千万条冰凉的蛇信,正在舔舐他们裸露的脚踝。

他猛地咬住后槽牙,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这般阴毒手段,绝非山野精怪所为。

“见鬼的白蛇娘娘!”

他啐了口唾沫,钢刀狠狠划过大腿,鲜血喷溅。

尖锐痛楚,席卷全身。

眼前,诡谲幻象如潮水退去。

哪有什么通天巨蟒,不过是三五条草蛇,在落叶间逡巡。

暴怒掌风呼呼作响,黄麻子三个响亮的耳光,将同伴抽得踉跄。

胖头捂着肿起的腮帮,刚要叫骂,却在看清周遭景象后,生生噎住。

瘦猴佝偻的脊背,瞬间绷直。

浑浊眼珠里,迸出凶光:“疤脸汉给的驱瘴草有问题!”

他捻起之前的药草,闻了闻,又狠狠丢在地上。

“狗娘养的,竟然算计到爷爷头上了!”

高个子抽刀,面容狰狞。

先前瑟缩的泼皮们,此刻像被激怒的豺狗。

常年混迹市井的狠戾,好似从毛孔里蒸腾而出。

泼皮无赖作恶多端,白日畏妖惧怪,却敢横行无忌。

原因无他,欺软怕硬!

前方的灌木丛抖动,瘴雾中似乎有道人影。

“胖头,跟我去会会这装神弄鬼的杂碎!”

瘦猴扯掉外衫,黑铁般的腱子肉,在瘴雾里泛着油光。

胖头哆嗦着,提起湿裤裆:“逮着疤脸那畜生,老子要把他片成灯影肉喂蛇!”

浓雾忽如活物翻涌。

胖头率先扎入其中,却是猛然刹住脚步。

三丈外。

蹲着个模糊黑影,肩背起伏似山峦,滚着低沉呜咽。

他后背霎时沁出冷汗。

这分明是头吊睛白额虎!

胖头脸色大骇的同时,转身就逃。

黑影却骤然暴起,攀云腾雾步踏着腐叶疾走。

山猫般穿过浓雾,眨眼间就追上胖头。

衣袂猎猎。

药锄砸中胖头。

胖子栽进藤蔓堆,捂着火辣生疼的后脑,踉跄倒地。

抬眼正对上青岩上那名少年。

季咸单膝跪着,药篓藤条深勒进肩胛,脊背凝着雾水。

方才那头猛虎,居然是季家二郎摆出的追风虎爪势。

“胖头。”

季咸豹子般弹射而至。

腰间短刀抵住对方咽喉,瞳仁黑得渗人:“听说你要动我姐?”

胖头喉间藤条骤然绞紧。

“误会...都是...”

他脸色涨紫着挣扎,想要大声嘶吼。

却在盘根错节的灌木丛里,使不上半分力气。

“迟了!”

季咸冷眼一扫,刀光划过,寒芒封喉。

确定胖头死后,他利落摸出暗袋里的钱囊。

浓雾深处,还有三个杂碎要料理。

季咸反手将短刀在尸身上蹭了蹭,纵身没入更深的林雾。

胖子消失在雾墙后的不久,瘦猴攥着短刀跟了进去。

刚走过一片枯枝,四面八方涌来的白雾,便裹住了视线。

他试探着向前摸了两步,发现连走路的声音,都像被蒙在棉被里。

“胖子!”

嘶吼声撞在浓稠的雾气上,连回声都吞没了。

他的右腿突然传来灼烧感。

瘦猴低头,发现瘴气已转为青绿色,裤管破口处正浮起网状红斑。

他发狠似的,往前冲了七八步,却在某个瞬间僵在原地。

后颈掠过某种带着腥气的寒意。

白雾深处,浮动着两点青色光斑。

一瞬间,短刀坠地。

瘦猴连滚带爬转身,火把的微光正在三十步外不远。

他刚冲出五步距离,脚踝突然被冰凉的东西缠住。

雾外。

两人只听见半声短促的呜咽,接着是布帛撕裂的脆响。

“你!”

刀背重重磕在高个子脊梁上,黄麻子面色难看无比,“进去捞人!”

高个子无奈,攥着刀柄的手沁出冷汗。

火把刚举过雾线,光芒便缩成拳头大小。

“胖子!”

“瘦猴!”

沙哑呼喊,在雾气中不断衰减,最终变成闷响。

某团黑影从左侧雾墙倏然掠过。

火把爆出噼啪声,似乎快要熄灭了。

高个子刚迈开腿,火把骤然熄灭。

浓雾翻涌而上,四周尽是青蒙蒙的瘴气。

炸雷般的虎啸声,贴着耳根响起。

他面皮惨青,猛地抽搐,扭头就逃。

那似乎是头吊睛白额虎!

不幸的是,脚踝突然被藤蔓缠住,整个人重重砸在腐叶堆里。

正要撑地跃起,咽喉处已抵上冰凉的刀刃。

少年从雾中现出身形,刀锋映着寒光。

“他们托我带话,说泉下太冷。”

“别!”

高个子刚吐出半个字,刀刃已切进皮肉。

喉管断裂处,发出“嘶嘶“漏气声。

又被少年反手拧断颈骨。

濒死前,耳膜里渗入少年平静的低语。

“黄麻子随后就到。别急。”

蛇盘谷。

瘴气弥漫。

黄麻子独臂攥着火把狂奔,钢刀在齿间打颤。

方才,那声震耳欲聋的虎啸犹在耳畔。

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后背。

蛇盘谷是大蟒的巢穴,怎会有猛虎?

他顾不得深究这个。

直到出口处。

灰雾里。

倏然立起丈高黑影。

第二声虎啸炸响。

吼!

黄麻子双腿顿时失了力气,裆下漫开温热。

口中钢刀落地,手中火把却攥得更紧。

完了!

遇见大虫了!

大虫收他来了!

黄麻子闭目待死,短刀破风声掠过面门。

带着撕肉闷响,断臂与火把齐飞。

黄麻子忍痛睁眼,瞬间呆住。

眼前竟然不是大虫?

竟然是他!

少年扑杀时,肩胛耸动如虎弓背。

落地时,足尖点尘似蟒游沙。

难怪,三个弟兄被割喉时,都以为是遭了兽袭。

“季小哥!杀了我三姑不会放...”

话音未落,寒芒已至。

噗嗤!

寒芒闪过,柴刀自喉结贯入时。

黄麻子听见的最后半句:“打我姐姐的主意时,你已有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