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全书框架结构

本书大概划分为七个章节:第一章讨论维特根斯坦对科学与生活领域的总体哲学观,进而在这个视域下探讨科学研究与哲学研究的区别。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之说服的思想实验预设了物理学和神谕之间的说理情形,于是,我们首先需要澄清维特根斯坦对科学理论和其他语言游戏的看法。

第二章重点研究维氏对语言游戏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并在一定程度上对语言游戏这一概念的意义进行限定。本章旨在理解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概念,比如语言游戏提出的背景,语言和游戏之间的关联,语言游戏的公共性以及语言游戏的分类(科学语言游戏、日常语言游戏,等等)。

第三章重点分析维特根斯坦的宗教观点及其理论来源,并且分析这种特殊语言游戏的特征。本章旨在澄清语言游戏的宏观层面,这一层面的语言游戏以文化、宗教等信念系统为代表,因此,澄清宗教这种语言游戏的意义有助于我们理解维特根斯坦在其思想实验中提到的神谕类型的语言游戏。

第四章从维氏所提到的“面相观看”(aspect-seeing)的角度研究不同的语言游戏为何带有不同的道理。简单讲,语言游戏之所以不同,就在于不同的语言游戏看到世界之面相的不同;我们旨在说明,面相观看的不同即语言游戏之内在道理的不同。

第五章详细分析维特根斯坦所列举的语言游戏之间的说服例子,并澄清维特根斯坦所谓的经验命题和逻辑命题之间的联系。本章作为上一章的延续,旨在讨论经验命题在语言游戏之间的说服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第六章旨在分析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说服例子中的情感、偏见因素,正是这些因素直接导致不同语言游戏中的人们互相斥责对方为异教徒或蠢货(维特根斯坦语)。我们的大致结论为,情感和偏见乃是不同语言游戏之道理的固化形式。而现代社会中的政治正确则会在一定程度上遮蔽我们对事物(比如文化和习俗等)自身道理的认知。

第七章对本成果的结论做出一些讨论。本章旨在对语言游戏演变的其他因素(比如暴力因素)稍加讨论,这是维氏哲学中不曾体现的问题,我们对此做出进一步的讨论也仅仅为了照顾到作品的完整性;同时,我们会进一步讨论现代民族国家一方面坚持科学、马克思主义等普遍性视角,一方面坚持民族传统的特殊性视角之间可能存在的问题,这是任何一个有着辉煌过往的民族国家都必须面临和应对的。

综上,本书试图在维特根斯坦的各种断言中梳理清楚语言游戏的大致范围;并对科学理论在何种意义上可以被称为语言游戏这样的论题做出回应;同时,笔者试图研究语言游戏之间的说服是如何发生的,这种说服如何得以实现等问题;最后,我们还将对不同语言游戏之间说理时表现出的情绪、偏见因素进行分析,以揭示这些因素和语言游戏内在道理之间的联系。

本书得出的结论表明:(1)科学理论是一种特殊的语言游戏,它可以通过科普(public science writing,或结论)等方式在日常语言游戏层面发挥说理的功能;(2)接受一种语言游戏更多地意味着像那种语言游戏所提供的方式一样对待世界和他人,也即维特根斯坦所讨论的语言游戏之间的“承认”问题;(3)各种经验命题的关系对我们理解语言游戏的演变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4)情绪、偏见等因素作为语言游戏道理的结晶形式,能让众人在说理活动中主动屏蔽与自身道理不兼容的理据,从而捍卫自身的立场。


[1] Wittgenstein,On Certainty,edited by G.E.M.Anscombe and G.H.von Wright,translated by Denis Paul and G.E.M.Anscombe,Blackwell Publishers Ltd,1975,p.94,中译文参考维特根斯坦《论确实性》,张金言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2] Wittgenstein,On Certainty,edited by G.E.M.Anscombe and G.H.von Wright,translated by Denis Paul and G.E.M.Anscombe,Blackwell Publishers Ltd,1975,pp.609-612.

[3] 陈嘉映建议将此处的“说服”译为“劝说”,他解释,这大概类似于带有感情色彩的先通情后达理的意思,他举出的例子:比如在日常生活中,两人围绕要不要去某处而对话,甲最后对乙说,哎呀,你就陪我去吧。陈的例子并不能完全相容于维氏此处的例子,陈的例子更多可能发生在日常生活中两个朋友或熟人之间,但维氏的例子展现了两个陌生信念体系之间的说理,其中的情并未完全建立。
我的理解是,从这里的例子看,尽管通情很重要,但信念转变的前提仍然是道理上的认可和改变。也许在说理的时候通情和尊重占据着比较重要的位置,但这仍然无法保证说理的双方尽管互相尊重但并不接受彼此的道理这种情况的出现。现代社会的多元价值观就是我说这种情况的具体体现,多元消解了道理,使得各种“元”之间互相尊重但又各自为牢,互相冷漠和隔离,我们甚至都无法理性地评判某个“元”的观点是否有道理了,剩下的唯有赞成与称颂。基于以上理由,可能“说服”这种译法仍有其缺陷,但它能保证清楚地表达出了道理被承认或传递之后的状态。
另一方面,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看,情或人们的好恶其实背后有其道理;可以这么理解:情就类似于进化过程中人们形成的某种对周遭环境的即时性反应,比如人们对危险情况的大致一致的判断和反应,等等。而生活中的情则体现在人们习得某种信念之后的习惯性反应,所谓习惯成自然,道理就变成了情感;因此,此处维特根斯坦的例子中说理双方的情可以理解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真白痴,这样你还怎么理解我们的世界,怎么在我们的社会中生活?”这种进化论式的解释的道理在于它使人们在一定的固定社会建制中做事显得特别有效率和理所当然。陈嘉映的相关译文见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读本》,陈嘉映译,新世界出版社,2010,第128页。

[4] Wittgenstein,On Certainty,edited by G.E.M.Anscombe and G.H.von Wright,translated by Denis Paul and G.E.M.Anscombe,Blackwell Publishers Ltd,1975,p.612,中译文参考维特根斯坦《论确实性》,张金言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5] 相关讨论见McManus,D.(ed),Wittgenstein and Skepticism,Routledge Publisher,2004;Sharrock,M.D. and Brenner,W.H.,Readings of Wittgenstein’s On Certainty,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7等文献。

[6] 罗伯特·波斯特(Robert C.Post)对民主社会中的专家意见和公众意见之间的复杂关系做出了详细研究。见罗伯特·波斯特《民主、专业知识与学术自由:现代国家的第一修正案理论》,左亦鲁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4。

[7] 前文谈到,政治正确意味着对他人的尊重;现实社会中,这种尊重更多体现在社会主流价值对不同价值观或文化的尊重。与主流不同的价值观注定是少数人的价值观,之所以是少数,是因为那些价值观要么前卫要么过时而被少数人所坚持。而前卫(或超前)的价值观往往经得起道理和逻辑的检验,所以,社会主流价值观往往对之采取遏制的策略(因为暂时无法接受)。如此一来,真正被尊重的是那些过时或者毫无道理的价值观;而坚持它们的人是真正的少数或弱势。这些少数人要么出于认同,要么出于利益等理由而坚持那些价值观或思想。
此处所谓的少数指的是那些仅仅因为思想上的不同而被判定为少数的群体。与这样的例子完全不同:比如人们对残疾人等少数群体在语言上的尊重,等等。就残疾人而论,他们在事实上就无法被归入正常的多数和少数之列;当然了,如果这些人坚持一些没有道理的价值观,事情就会显得很复杂,此处不详论。
现代社会有了言论自由,为何还要尊严或者政治正确这种特殊的言论自由手段?真正有价值的思想会像货币一样在人与人之间自由流通,在思想市场中添加伪币或者滥发货币只会让思想的货币贬值。如果以政治正确的名义坚持一些与现代社会不匹配的价值观,只会加重社会的运行成本,这样的社会注定是自我挫败的。这里的论述并不表明作者不尊重在私人领域人们对自己某个特殊价值观的坚持,这样的坚持对私人是有意义的,甚至是至关重要的。只是,私人的价值观或情感也仅仅对私人有效,它如果传递到公共领域,就必须表明自己值得被模仿和共享的价值或意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思想的理由或者思想的道理在这个平等的现代社会中显得尤为重要。
总之,尊重人的权利,比如言论自由和尊重某个具体的价值观或思想是两码事。

[8] 政治正确在很多传统型社会中都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但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美国,知识分子们对之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讨论。详细的记录文献见Berman,Paul:Debating P.C.,Delta,Reissue edition,1995。此书详细记录了美国高校中知识分子们对政治正确这一社会现象的争论。在Schwartz,Howard S.,Society Against Itself,Karnac Books,2010以及D.A.Carson,The Intolerance of Tolerance,Wm.B.Eerdmans Publishing Company,2012这两本典型文献中,作者们详细阐述了政治正确这一现象对一个社会/组织以及对某种宗教的破坏性作用。此外,本书也会在第六章专辟一节详细讨论现代社会中的政治正确现象。

[9] 参见陈嘉映《说理》,华夏出版社,2011,第一章的相关讨论。

[10] 这种未来指向的无穷可修正性参考了戴维·多伊奇《无穷的开始:世界进步的本源》中的基本概念,参见戴维·多伊奇《无穷的开始:世界进步的本源》,王艳红、张韵译,王艳红审校,人民邮电出版社,2014。

[11] Saul A.Kripke,Wittgenstein on Rules and Private Langua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2.

[12] Wittgenstein,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trans.by G.E.M.Anscombe,Blackwell Publishers Ltd,1999,part 2,chapter 11,中译文参考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陈嘉映译,世纪出版集团,2005,下同。

[13] Roman Kopytko,“Philosophy and Pragmatics,A language-Game with Ludwig Wittgenstein,” Journal of Pragmatics 39(2007),p.794.

[14] Wittgenstein,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part Ⅰ,p.133.

[15] Wyss,Sebastian(2015),“Does Wittgenstein have a Method?” Nordic Wittgenstein Review 4(1):167-193.

[16] Schulte,J.(2002),“Wittgenstein’s‘Method’” in R.Haller and K.Puhl,ed.,Wittgenstein und die Zukunft der Philosophie.Eine Neubewertung nach 50 Jahren. Wien:ÖVB HTP,2002,pp.399-410.

[17] Conant,J.(2012),“Wittgenstein’s Methods”,in O.Kuusela and M.McGinn,ed.,Oxford Handbook of Wittgenstei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p.620-645.

[18] 陈嘉映:《维特根斯坦的哲学观》,《现代哲学》2006年第5期,第90~102页。

[19] G.P.Baker and P.M.S.Hacker,Wittgenstein,Meaning and Understanding-Volume Ⅰ,part Ⅰ,Essays on the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Oxford:Blackwell,2005,p.54.

[20] Wittgenstein,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p.630.

[21] Derek L.Phillips,Wittgenstein and Scientific Knowledge,Macmillan,1977,pp.32-33.

[22] Derek L.Phillips,Wittgenstein and Scientific Knowledge,Macmillan,1977,p.101.

[23] John A.Hughes,“Wittgenstein and Social Science:Some Matters of Interpretation”,in The Sociological Review,Volume 25,Issue 4,1977,pp.721-741;Brian Sayers,“Wittgenstein,Relativism,and the Strong Thesis in Sociology”,in Philosophy of the Social Sciences 1987,p.144.

[24] Derek L.Phillips,Wittgenstein and Scientific Knowledge,Macmillan,1977,pp.113-114.

[25] Bob Plant,“Religion,Relativism,and Wittgenstein’s Naturalism”,i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hilosophical Studies,Vol.19(2),177-209;Brian R.Clack,Wittgenstein,Frazer and Religion,Palgrave Macmillan,1998,p.30;Jerry H.Gill,Saying and Showing:Radical Themes in Wittgenstein’s “On Certainty”,in Religious Studies,Vol.10,No.3(Sep.,1974),pp.279-290.

[26] John A.Hughes,“Wittgenstein and Social Science:Some Matters of Interpretation”,in The Sociological Review,Volume 25,Issue 4,1977,pp.721-741;Baghramian,M,Relativis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5;Boghossian,P.,Fear of Knowledge:Against Relativism and Constructivism,Oxford:Clarendon,2007;Vasiliou,I,“Wittgenstein,Religious Belief,and On Certainty”,in R.L.Arrington and M.Addis(eds),Wittgenstein and Philosophy of Religion,Routledge,2001,pp.29-50等文献。

[27] Paul O’Grady,“Wittgenstein and Relativism”,i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hilosophical Studies Vol.12(3),pp.315-337.

[28] Rom Harré,“Wittgenstein:Science and Religion”,in Philosophy,Vol.76,No.296(Apr.,2001),pp.211-237.

[29] A.J.Ayer,Wittgenstei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6,p.89.

[30] 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全集》(卷12),涂纪亮等编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第11页。

[31] Wittgenstein,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part Ⅰ,p.6以及p.198,特别见Wittgenstein,On Certainty,p.538。

[32] Derek L.Phillips,Wittgenstein and Scientific Knowledge,Macmillan,1977,p.101.

[33] Von Wright,G.H.:Wittgenstein,Blackwell,1982,p.136.

[34] Moyal-Sharrock,Daniele,The Third Wittgenstein,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4,p.2.

[35] Wittgenstein,On Certainty,p.92.

[36] McFee,C,“Wittgenstein on art and Aspects”,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1999,pp.262-284.

[37] Park,B.C,“Wittgenstein’s Use of the Word‘Aspekt’”,Synthese,1998,pp.131-140.

[38] Dechao,Su(2012),Is God an Aspect?Frontiers of Philosophy in China 7(2):284-303.

[39] 张励耕:《维特根斯坦论“面相观看”与“意义体验”》,博士学位论文,北京大学,2013。

[40] Janette Dinishak,(University of Toronto),Wittgenstein and Köhler on Seeing and Seeing Aspects:A Comparative Study,Ph.D.2008.

[41] Glock,Hans-Johann,“Concepts,Conceptual Schemes and Grammar”,in Philosophia,2009,p.655.

[42] Glock,Hans-Johann,“Concepts,Conceptual Schemes and Grammar”,in Philosophia,2009,p.660.

[43] Rush Rhees,Wittgenstein’s On Certainty,edited by D.Z.Phillips,Blackwell Publishing,2003,p.44.

[44] 陈嘉映:《谈谈维特根斯坦的“哲学语法”续》,《世界哲学》2011年第4期,第6~9页。

[45] 胡欣诣:《维特根斯坦哲学中的“语法”概念》,博士学位论文,华东师范大学,2011。

[46] 赵汀阳:《理解与接受》,赵汀阳著《没有世界观的世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第91~113页。